李纨在荣国府有点特殊。原本敕造荣国府的一切都是她的,结果却因丈夫贾珠早逝,一遭失去所有。只有带着幼子贾兰,处于荣国府的边缘位置。
虽然贾母、王夫人待李纨母子不错。添添补补将他们母子的月例涨到与长辈一样的二十两,年底分红也是上上等,以至于让王熙凤“如冰水好空相妒”,但与他们母子失去的相比,那点钱微不足道。
贾家世袭爵位需要按代继承,不能够“跳级”。除非像宁国府贾敬那样自己放弃,让儿子接替继承。相应的贾敬要继承的世袭二等爵会直接取消,贾珍只能继承世袭三等爵,爵产也递减。这种事只有贾敬任性才会做。
荣国府的继承比宁国府更复杂。贾赦、贾政二房分治,下一代原本是贾琏、贾珠继承。贾珠一死则是贾宝玉,贾宝玉出意外,则是贾环。
贾兰虽是贾政的嫡长孙,也不可能和堂叔贾琏共同继承荣国府的爵位和爵产。除非贾琏也放弃,让儿子与贾兰继承。显然不可能。
李纨守寡,按照贾家的规矩寡妇不当家。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熙凤拿着原本属于她的钥匙呼风唤雨。
所以,李纨、贾兰这对母子,未来只能靠自己,是早都认定的事实。于是乎第六十三回,当群芳夜宴掣花签,李纨掣到“梅花签”时,她已经思想通透了。
(第六十三回)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
梅花签“竹篱茅舍自甘心”,表现出李纨恬淡自守的心性,也是她在贾府的境况体现。
她与贾兰选择在稻香村独自生活,面对未来。兴也好,废也好,最坏的结果已经是当下。
为此李纨早早为贾兰制定出人生目标,“富贵不能淫”,发愤图强靠自己的能力争取一个未来。
她为贾兰选择稻香村的“竹篱茅舍”,锻炼儿子的心性,不让他过度沾染富贵习气,不参加大观园的聚会,少参加贾府的宴饮聚会……稻香村更是极少玩笑,都是一本正经的生活。
李纨就像“竹篱茅舍”之外的那株老梅花,任凭外界如何纷争,她自坚守初心,不畏惧严寒困苦,不奢求繁华荣耀,就那么淡泊自在的与儿子贾兰同在。
贾兰正因为母亲李纨的坚守和教育,才会在贾家抄家后,凭借一己之力而崛起。科举高中、加官进爵,建立属于自己的贾家。
李纨说:“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有人将之理解为李纨不近人情,日后对贾家人见死不救,这是完全曲解的。
李纨从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出发,不再参与他人的“好与坏”,是她酒令的本质,标示她成亲守寡的注定结果。
“掣花签”本就是女儿的姻缘小游戏。寡妇李纨也只能旁观别人的“废与兴”。其他姐妹未来嫁得好与坏,都是她们各自的人生。李纨管不了,也无能插手。
至于贾家的好与坏,她更无缘置喙。好了她也不会增加什么,坏了反而会受连累。
关于贾家那场抄家的灭顶之灾,无疑卷入了谋逆大罪。皇帝能够网开一面让贾家无罪之人自生自灭已属开恩。李纨又哪里有能力保有财产?
甄士隐解读《好了歌》:“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说的就是李纨、贾兰母子的先废后兴。
一场抄家,贾家人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那时候没有通讯,一转身很多人都不见了,他们又能帮谁!
李纨“不问你们的废与兴”,不是袖手旁观,是管不了的意思。好与坏都无能为力,也无能牵连。真正说出了李纨的处境。
李纨对末世的贾家非常重要。正因为她“竹篱茅舍自甘心”的老梅心性,将贾兰培养成才,才给了覆亡的贾家再次崛起的机会。
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口评价她“绿涨新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红楼梦》中没有人有她这般高赞颂,算是褒奖她作为母亲的坚韧无私和卓绝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