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创造的主客体关系是主体与客体所构成的一种审美关系,如抒情主人公与自然的关系、与社会的关系、与自己的关系。简言之,当“我”开始作一首诗,“我”是主体,进入“我”的诗中的对象,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客体。这种主客体之间的微妙关系,是中国古诗词当中非常吸引人的一个境界。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见”字有版本作“望”。看上去是差不多的,实则境界大有不同。戴建业老师说“望”属有意,“见”则无心,望借助于外物,内心有待,见则内心宁静、悠然。不是见南山才悠然,而是悠然见南山。主客消融,回归生命本身的充实、超然、自在。说白了,“悠然望南山”就是有一个我,而且我知道那边有一座南山,我抬头去望南山,这是一个刻意的动作,主体和客体是完全分开的两个概念。而当我们改成“悠然见南山”,则我心里不一定知道那边有一座南山,我就是因为“悠然”所以不经意地抬头,发现南山在那里。其实山本来就在那里,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主观上的刻意和分别。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就是南山与我是一个“一”的概念,也就是古人所谓的天人合一,我不会把南山当作别的东西。
再说个隐晦一些的,就是主体的感知和客体的特征之间的联系。林庚先生在《说“木叶”》一文中提到,“木叶”比“树叶”“落叶”更能让我们联想到其背后所蕴含的意思。如我们看杜甫的诗:
总是觉得“落木”比“落叶”要好,这并不是因为它是杜甫写出来的。而是“落木”的“木”让我们联想到干枯的树干,枯黄的落叶,木的形状和颜色给我们一种沧桑之感。它是南方秋天树叶飘零之后留下的萧条与冷落,于是“落木”这个词比“落叶”更多了几分冷峻萧瑟之意,与作者的心境也一致。
“山山黄叶飞”可不可以换成“山山木叶飞”呢?好像也很奇怪,怪就怪在这个“飞”字上。“飞”有轻盈之意,黄叶飘落,落叶纷飞。而“木叶”的“木”给人想象到的是一种笔直的躯干,即使是作为树叶也应该是像“无边落木萧萧下”那样,垂直地落“下”,快速、生硬,就像“岁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那种凋敝的感觉,不是轻盈地“飞”走。“山山黄叶飞”营造的是一种更加含蓄、粘稠而又带有几分大气的思乡意境,也许这也是“盛唐气象”的一部分。
其实读诗,说到底也就是从揣摩主客体的关系、诗歌的意境和情感中获得一种审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