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虚构之物,是尚未定型的动物

我是虚构之物。我不讲人物,因为我根本不是人。我有过许多名字,它们一一离我而去,足以凑成我的另一条尾巴。我会说水上话、省城话和比皮钦英文好得多的英文。一点澳门土语。对福建话、葡萄牙话、荷兰话有一定认识。认得十几个字。

我是虚构之物,是尚未定型的动物。我的万能创世主——我的母亲,一九八一年生在省城建设四马路某工人新村。早在创世之初母亲就赋我以好奇、善变、怕死三种质地。那时刻大地为我准备好了,但光秃,不着一物。字符滔天翻涌,无方向,无意义。我伏着。那是洪荒时代。除去好奇、善变、怕死我一无所有。

突然母亲睁开巨眼而我一朝识性,发觉水上一半乸、一半公:月是乸,日是公;风是乸,雷是公;蛤是乸,虾是公;阿金、大孖、细孖、妹钉是乸,阿水、三全、侲仔宝、何巴浪是公。阿水和三全擒上杠,劈脚,顶腰,凸显慈姑椗。此刻是生死关头。阿水和三全谁人做大哥谁人做细佬全凭此刻。我们七个判官,鲜鲜出水擒上船板,皮肤仍然湿,要对两丸高悬的慈姑椗做最公正裁判。我们昂头望。珠江的大泥味抱紧我们小小裸体。等到阿水和三全跳落来,二人都发生势不可挡变化:阿水从此是水哥,三全从此是全仔。

对我,水上万物深感困惑,个个皱眉。还是这些人:阿金、大孖、细孖、妹钉,水哥、全仔、侲仔宝、何巴浪,还是鲜鲜出水、仍是湿的,将我翻肚朝天摁向船板。翻肚朝天可不容易。因为照母亲设计,我是为蹲伏、弹跳、攀缘、划水而生。水上仔女七手八脚捉实我前踭、后脚、长尾巴,以防我似啫哩一样滑脱,五趾小爪向我胸肚乱摸乱揸——

阿金笑响口:“侲仔宝,那是它的肠呀!”

——不知什么塞入我的小孔又猛然拔出。我通身一震,水上仔女笑得缩肩缩颈。等他们搞清楚我下巴吸盘用处,手掌、面珠、屁股肉就连环压向我,啵啵啵的吸拔声令他们脆笑连绵、无限快活。后来他们终于厌倦,密集的指压就再度向小孔包抄——

“它无慈姑椗,”何巴浪说,“它不是男仔。”

“它无鲍鱼仔,”阿金说,“它不是女仔。”

水上仔女即刻炸开似炮仗,发散去寻物塞窿。那是我的生死关头。从压实我的、兴奋至发震的水哥身上,我初次领会人之恐怖,对那朦胧雄伟概念建立起细致恒常知觉。我永远记得水上仔女狂奔返来,每只手爪都高举一种具体的恐怖,急切地,憋不住笑地,又被某种不可抗的庄严拖慢了节奏。

水哥说:“芫女!大头怪胎,非公非乸,不阳不阴,好成问题!”

契家姐叉腰说:“有乜问题?只不过公乸阴阳,它还未拣定!现时就请它拣一拣!”

水上仔女个个噤声望实这一突降特权,眼望它,似张平展的渔网,慢慢转,慢慢落,盖向我眼顶的同一时间,水上仔女发力尖叫:“拣一拣!拣一拣!”——童声大唱和——“拣啦!拣一拣!”女仔扯我:来做女仔!男仔扯我:来做男仔!唯有契家姐和她背上虾头岿然不语。我望向女仔男仔腿间,那里有幽暗的对偶、哀歌与诗。

我拣择。契家姐望着我。幼态的男女望着我。母亲望着我。

我向男仔爬去。

阿金即刻踢我一脚:“奇了!你为乜不做女仔?”

水哥跳出来推阿金:“做女人有乜好?踎低屙尿,矮人一头!”

水上仔女向我眼顶打起来了!夕阳插向船头,密笼笼桅杆切碎天空,漫漫影压低江面,陆上升起炊烟,海幢寺钟声飘埋来,“省城是条巨舶,光塔和花塔是它的双桅”,这是屈大均讲的,契家姐大喝:“停手!”

“由今日起,不可再叫它大头怪胎;要叫,就叫蛙仔!”

一到打风季节我就要醒醒定定了。我蜷向鱼盆底求神拜佛,祈求风飓不要害人命、毁收成。我的尾巴弯在我侧边。它每天溜走一点,我和它躺在一处的时日无多。契家姐向鱼盆铺一层薄水,我浸着,就能一夜熟睡。那是我的鱼盆时代。我的鱼盆时代日日发鱼腥、发鱼臭;手发出四指,脚发出三截。鱼盆时代之前是船底时代。船底时代的我向来是吸实船底睡觉的。

若然风飓伤了人命,醒婆就从沙南过来。醒婆坐艇,众巫女棹艇。醒婆的高脚水棚立向沙南水陆交界地带,竹织批荡,竹脚插入蟹窿密布的烂泥滩。

打磬声远远地传。契家姐请她们入屋船,用白榄、嘉应子招呼。敬神香点起来。线香,盘香,大头烛。屋船里白烟滚滚,由船头焗到船尾。我升起眼膜。眼膜生在外眼皮和眼球之间,透明,布满复杂纹路,被契家姐称作“假眼皮”。

起初,契家姐对眼膜和其上花纹大大地好奇,认定它们是通往宝藏的水路图。我俩审视那些蚝灰色线条——我从里面,她从外面——竟日不动,像是死了;我俩以眼代步在线条间摸索,荡失于盘旋弯曲的经纬、无法验证的暗示——那就是契家姐的天真时代,极之短暂,极之明亮,像一道误入船荫的日光。契家姐的天真时代终结于一瞬,终结于一种选择——选择更浅显实用的意义,不再对更深远的那些抱有希望。于是灵光消逝,通道硬化作死的花纹。

巫女一支大湿笔搭落我眼间。墨味。现在你很难闻到那样的墨味了。老墨的回味令我忧愁。这个巫女画,那些巫女念打。契家姐稳坐巨臀。她身上各个圆球已经发围——女人是圆球,男人是长棍——墨汁流入鼻窿,流向我一天天变凸、变阔的嘴。巫女沿我长长背脊画符,墨咒远行,去向尾尖。契家姐绞手指。更远江面上,风飓正在移动。

我向天一面本是花斑青,向水一面本是鱼肚白,现在由头至尾变作一句滚墨大咒。烂蓉蓉道袍张开怀抱,我识趣地钻入去——比起旧年,道袍大大地变小。契家姐捉了铰剪,挪前来,将道袍各个入口剪至阔绰。五老冠、八卦镜、铜钱串、五色令旗、空心葫芦在我头上身上插戴齐全。现在我又是灵蟾大仙了。醒婆睁开独眼,收起烟枪,催我们上路。

屋船外大竹升上,南無佬捉大龙蛇一头一尾。大龙蛇照规矩是九丈黑布,布首绑只鸭公,布尾绑只鸡乸。见我们出来,南無佬就捧龙缸,赶鸡鸭,执位列阵。我行头,醒婆打手磬,众巫女唱腹语歌,南無佬舞鸡鸭龙缸,舞舞跳跳,串联作我哭天喊地长尾。大龙蛇徐徐松骨,向中流沙连绵不绝船篷大地蜿转;大龙蛇又吐溪钱、喷米酒,收买我脚下水路——

中流沙船的连环浮城亦分船户、立保长,陆上人哪里知道。千船万户全凭大竹升沟通。大竹升是条浮桥,太长,隐头匿尾,据老水鸭讲是发自北边某截小沙咀。那时刻,母亲鲜鲜在钻石牌绘图纸上画出中流沙轮廓,江浪茫茫拍打无人迹的大地,芦竹连理,鸻鹭遮天蔽日。后来,人管辖陆地,船管辖江河。人和船初相逢就设下界线。

船渴慕岸,和远古海兽做同样功课,亦似远古海兽一样,大多数失败,永恒禁锢在鱼的形式里。十分机智、较为行运的一群,进化作高脚水棚:进退有余的两栖类,活在水陆过渡地带,日日年年受潮汐、风飓滋扰。顶笼行运的一撮进化作楼房。楼房决绝地逃离水岸,逃向陆地深处。

母亲离开转椅,做健颈操、扩胸操、扭腰操。回来再看,几条尖嘴船已经咬开芦竹林,令小沙咀的泥浆皮肤暴露。那些尖嘴船向小沙咀附近徘徊好一阵了,终于敢下嘴,只因小沙咀实在过分凸出——它的尖端出离陆地那样远,挺入江面那样深,使它仿佛理应归水族所有。

船引船。船生船。船交配繁殖、啄来咬去。小沙咀变形、延长——那就是浮桥出芽。一条北方来的生埠船凭一己之力促成浮桥的出芽。它前半生仓仓惶惶、频频扑扑,等到浮桥出芽,突然老定,打算不再流离浪荡。

浮桥用竹升接驳,是小沙咀向南伸长的脷。船都爱这南伸的脷。船群嘬紧脷歇息,在劳动归来之后,在太阳下坠时候。从此,中流沙的船都感染造桥病。有船不惜为造桥倾家荡产。

也有船实惠些,合份造桥。只有至为漂泊不定水流柴,无根之船,世界的过客,对造桥免疫。中流沙水面似发藻般,发出连绵船的浮城,船桅连遮天蔽日,竹升浮桥蜿蜒千里分岔无穷,恢恢然网罗水域。那条至古老至壮、叫做大竹升的,将中流沙东西二重水天联络,一通到底。

中流沙西,花艇靡集,大楼船楼台高企,紫洞艇扎堆香,向江面铺开烂花丛、浓花荫。午前静。你等。等到日落西天,横箫、冇弦、月琴、大板胡全部爬桅登高,歌仔就由月下升起,又有莫名惆怅浪潮声,衬得天尤其高、水尤其深,火烛灯笼亦起,晃出叠影重重幽魅浮城。

素馨花田听过吗?大竹升南讲古佬首本名书,一堂《海霸王张保生擒红毛鬼》,另一堂就是《素馨花田》。话说西关永宁桥南面,素馨花生向南汉宫女坟场之上,茂茂摇摇,幽白,特殊地香,月夜花田时有笑声、歌声、饮泣声。

这段古从来提供一个阴白画面,穿透心肺脾肾黐上脊骨发凉。这画面亦会自动飞向月下,同桅台嵯峨的大楼船、紫洞艇重叠,令灯火夜曲都凄惶。越向东行,花色越凋,生活色水越现。生活色水就是塘鲺色、泥色、屎色,就是晨早一抹薄炊烟、日落一团浓炊烟,湿衫湿网半空纵横,脚底滑捋捋船板缆绳烂木桶,背脊绑空心葫芦的水上仔女乱爬,女人婆边洗船板边打招呼。

船舱里头,一只一只铜板飞出来,我身上墨咒沿途滴写另一句墨咒,船桅船板上女仔男仔拍手大叫:“大仙!”“大头胎!”铜板雨落咚咚当当,风又作大,风作越大,铜板雨落越大,那大雨中唯独无细妹婆的铜板。细妹婆是挖心挖肺憎我。细妹婆钉在船头,手捻一扎线香。燃烧的香火头终将扎向我的皮肉,一丝焦肉香,火星四溅,疼得精深。契家姐定会讲:“无所谓。香灰辟邪。”细妹婆还要吐口水痰、吐恶语咒语、掟屎团——浮城深处水面,多的是漂漂摇摇屎团。

蛇年的风飓咬走细妹婆独女,还有许多别人。水上人讲:龙君抢人。抢去云水中间做妾,做苦工。抢的时候,将船从人的身上撕离、撇落。船被疾风大水荡成粉末,循着尾浪归来,给生人看:船似老狗,认得归路。细妹婆对我的恨意,是微小一个人对真的神明的恨意,是苦海味,是极大。她是这条打醮路上一颗必然的肉钉,本来是肉,但恨意蚀得肉也黑硬、生锈。我沉默地爬过锈钉,心知她原来是肉。巫女不识死,仍然凑前去要钱,被苦毒口水痰照直射脸。众巫女上去,扯细妹婆头发,挖她喉咙,又踢又打。

大竹升某段间搭了个竹笪棚,烂瘫荣长期烂在棚底乞食。你若觉可厌,踢他一脚即可脱身。烂瘫荣是中流沙出名的冇用人,亦是贴地安装的、世界的锁头。你一脚踢落去就锁起了什么。但它总会鬼鬼鼠鼠自行打开,你唯有一直踢、一直踢。

烂瘫荣从来不阻灵蟾大仙的旗。烂瘫荣流露笑意唱:“唔好咁易死,死要死得心甜。”烂瘫荣发一身麻风,是烂去一半水蜜桃。当其时,中流沙尚未有人认得水蜜桃,但向东四里西关、向东南七里河南岛青砖围起风廊水庭之中,完美无瑕黄泥墙水蜜桃在珐琅彩大盘内码起,经团扇一挬,馨香四溢。团扇是状元坊手工,钉金绣红棉鹦哥。挬扇手腕上松松地挂只玉鈪。若然烂瘫荣命不该绝,就会在某日午后碰上乱转的福音船。

那时刻的烂瘫荣已是水蜜桃酱,唯有半截脚是好的,插向酱里似支汤勺。福音船吐出两个人,一个番鬼传教士,一个番禺通事(同时还是助手、学徒、船工、厨师、花王、打杂)。两个人将烂瘫荣铲进担架、抬入船去。那担架是从巴黎流出的旧货,曾有十二个法兰西人、五个德意志人、五个丹麦人和三个匈牙利人于架上殒命。福音船行远了。据说看诊是免费的。但人间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过了烂瘫荣就是鸬鹚胜和他的七个大鱼盆。是日品种:青衣、泥鯭、沙白。鸬鹚胜裤脚卷过膝头,半踎,正急着收档。胜嫂坐一边刮鱼,鳞光闪闪手指伸向乳间,夹一只铜板出来。水上铜板,只只都腥。大鱼盆是鱼档亦是饭缸:卖剩鱼,蒸一条就蒸一条,无所谓的。水上人家,好日食鱼,衰日食风。鸬鹚胜最旺时候养八只大鸬鹚,而今剩五只,锁在一膛老竹上,终身为奴;逢到冬季,眼甘甘望着野生同胞向天空拖出绵延数里的黑云。鸬鹚胜出船拿鱼时候,整膛竹连竹上鸬鹚担起就走,到水流缓清处停船,发律令,鸬鹚就群起杀入水去。鸬鹚办事,似心狠手辣少年扒手,又快又恶,因鸬鹚和少年一样,又怕又饿。

风色轻快。鸬鹚胜举起祖传套竿,一切鸬鹚震三震。套环淤积着世代鸬鹚头颈血、死灵魂。鸬鹚胜胜利秘诀在于区区一条禾草绳:扎实鸬鹚喉颈,封死鸬鹚食路,确保这班羽衣劳工食不能咽、揾食无门。鸬鹚胜似猎人王,似大将军,衣不沾水,只需观望,凡有鸬鹚咬鱼即刻出手,一手圈套鸬鹚头颈,一手捉桨向鸬鹚头壳起势乱 ,桨起桨落,鳍翼翻腾,水花四起,好一个生机勃勃大场面!

鸬鹚胜越 越勇,焕发童颜,万寿无疆;鸬鹚泄气,束手就范,瘫作粮袋。鸬鹚胜最后发力,一手扯死鸬鹚头皮,一手向鸬鹚喉咙深挖,鱼获噗噗噗滑入船底,越堆越高,多少快活轻松!空粮袋一时失落,转念又发奋。空粮袋发奋,杀入水去,再次鼓起,圈套从天而降,袋口敞开,粮袋失落,粮袋发奋,来来回回,循环无间,鱼获沉甸甸。空空湿粮袋回归老竹上,变回老竹的囚徒。鸬鹚胜拣出最奀鱼毛仔喂鸬鹚,鸬鹚心满意足。鸬鹚晒翼。鸬鹚饿。

鸬鹚胜亦需晒翼。鸬鹚胜踎在鱼盆间食水烟时候,就是他的晒翼时光。他脚上黐满闪炩的鳞哩,他老婆胜嫂在尾舱喂细仔食奶哩,他更多的仔女爬满船板、挂满杠、在江水里喧哗鬼叫和百千户水上人的屎团齐齐漂漂沉沉,每个背上都绑只空心大葫芦,他喉头有扎实的绳、头顶有寒光闪闪圈套,渔税船税鸬鹚税,鱼油税,鱼胶税,税税高升,布袋伸向他,他丢入铜板,又念,又拜,母亲在桅林上空倾倒墨汁,用量是我身上墨汁的数亿倍,船的连绵浮城里人人拜我,香火乱窜,铜板簌簌锵锵落布袋,那布袋越坠越沉越发越胀,似阳气大旺后生仔春袋,水上男女十跪九拜,接续倒下,有精工之美,吴师傅伏在档口收拾纸人纸鞋,壮丽的纸瘟船早就准备妥当,等众人去送,讲古佬不开档,蕉布大帘落着,舱门口不朽摆个琵琶桶,此刻桶内油纸伞失踪——中流沙人尽皆知桶内应有一把油纸伞,开档时撑圆,收档时合拢,亦皆知伞面写有大字廿四只——

天长日久,廿四只大字似沙虫,似船蛆,钻入三千零九水上男女眼底,又至心间,排开作廿四座神像。再行一段,遇小豁口,江面大开,鸭船平举两翼驶过,两翼大笼内无鸭,尾板上亦无,鸭王撑篙,一身湿透,契家姐大声问:“鸭王!你的鸭哩?”鸭王猛力撑篙,喊:“赶入避风塘啦!”江风劲吹。茶船、米船、拖船、果栏船向远水处乱剪,江面万物向西逃窜,渔网飞天似母夜叉。醒婆踢我尾尖,我复又爬行,转头钻入轰鸣不已浮城迷宫。大竹升东头缆索档、油灰档、缝档全部收档。

安南婆打坐船头唱《弔秋喜》,江坪佬笑笑口摸我脚骨,两公婆船上长期摆二陇花木:香橼、佛手、九里香。此一对疯癫夫妻和他们柑桔香的疯船,就是寡母巷巷头信标。

风啸叫了。你看一条细径由大竹升岔出,向南深入,越行越窄,那就是寡母巷,中流沙所有男子剋星流放地,亦是契家姐认定的她和我的归宿。照契家姐讲法,寡母巷不朽是阴是邪,“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说:“我是男人哩!”契家姐笑眯眯:“你不是男人,亦不是女人,你根本不是人!”

《弔秋喜》和南無咒狭路相逢,不但毫无退意,反为越战越勇。你名叫做秋喜,只望等到秋来还有喜意,做乜才过冬至后,就被雪霜欺。巫女哭:稽首皈依,无极大道!风乱拨桅杆,船碾船,浪碾浪,中流沙轰声大作。泉路茫茫,你双脚又咁细。黄泉无客店,问你向乜谁栖。青山白骨,唔知凭谁祭。衰杨残月,空听个只杜鹃啼。醒婆打手磬,雨弧向江面狂扫,大浪潮的白色利爪挠岸,飞虫、飞鸟、水上人发盲发震啊!在酥脆的容器里。

一八二〇年代,身世成谜的苏格兰博物学者H游历世界,登陆广州,在当地芦竹林中遭遇一只雌性巨蛙,成功将其诱捕,豢养在澳门好景花园。由此,奇异的笼禽困兽、寰宇新知并四海众生相,悲喜相侵地进入蛙的生命。鸦片战争前夕,H破产自杀,好景花园如大梦般消失,而蛙也将经历生与死的考验。

这个根植于岭南风土的魔幻故事,从珠江水上人家,到广州十三行,在澳门奇珍园略作停留,又探向万物有灵的江河重洋。中西在此相逢,大大小小的乌托邦相互碰撞,是一次穿越近代世界的迷人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