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后院,有两个经常闹得鸡犬不宁的人,一个是赵姨娘,一个是晴雯。于是有人说,如果晴雯做了宝玉的姨娘,她将会是第二个赵姨娘。
没错,从表面上看,她们确有相似之处。但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便不难发现,她们的本质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晴雯根本不配和赵姨娘相提并论。
赵姨娘的主要问题是愚,晴雯的主要问题是狂。
“愚”是作者给予赵姨娘的定评,也是赵姨娘的主要问题,她那些不讨喜的行为,都因这个字而起。
“愚”,《国语辞典》中的解释是笨傻、不聰明,这是先天的问题。赵姨娘生来不聪明,所以她对很多人和事看不明白,只能凭自己的小小见识去主观判断。
一直以为,赵姨娘是作者最为悲悯的一个人物形象。因为她“愚”,她的那些行为就都可以理解并体谅了。
和赵姨娘相反,晴雯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丫头,她的聪明不仅体现在能把一个技艺学到出类拔萃,还体现在她善于投机取巧,给自己创造一个最为舒适的安乐窝。
让自己活得舒适,这本没有错,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谁不想舒舒服服地过一生?
晴雯的主要问题是太狂,她自己想过得舒服,却不希望别人过得舒服,不断打击比她地位更低的底层人。
所以,都是闹得鸡犬不宁,赵姨娘很少树敌,大家也都能习惯并包容她那些愚笨的行为,就当看笑话;晴雯却是太过张狂惹了众怒,上到婆子,下到丫头,都对她有所怨言,可谓怨声载道。
细读文本不难发现,年轻时的赵姨娘能从众多家生子中脱颖而出,上位为贾政的爱妾,与她恪守规矩本分做人分不开。从贾母对礼制的维护,以及王夫人喜欢粗笨来看,如果年轻的赵姨娘是晴雯这样的做派,根本没有机会上位。
那么,赵姨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她的儿子贾环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开始的。
没错,赵姨娘那些让人不齿的行为,都是因为不平则鸣,是一个愚笨的母亲为儿子争取权益,是被逼之下的自我反抗。
众所周知,当贾宝玉衔玉而诞,贾母“便先爱如珍宝”,从此开始了对宝玉的独宠。
宝玉被独宠,受伤害最大的是贾环。本来就有嫡戍之别,贾环又是弟弟,一出生就不得不活在宝玉被独宠的阴影之中。
伤害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精神上的,二是物质上来的。
精神上,因为宝玉被贾母独宠,于是整个府里上行下效,争相巴结奉承宝玉,贾环便被无视甚至践踏。
物质上,贾母用她的特权,给予了宝玉超常规格的待遇。不但如此,当权的王熙凤热衷于敛财,这便让赵姨娘感受到了危机:荣国府的财产,有几个钱能落到我的环儿手里?
当然,这是愚笨的赵姨娘才会有的见识,因为,无论王熙凤怎么敛财,也不会如赵姨娘所想的把“这一分家私教她搬送了娘家去”。赵姨娘更看不到贾府已进入末世,王熙凤配合王夫人在苦苦支撑。另外,贾母再怎么独宠宝玉,百年之后,也只会把自己的私房多分给宝玉一点,却不敢将公产偏向宝玉。
正是因为害怕贾环将来一无所有,赵姨娘才在马道婆的哄骗下对王熙凤和贾宝玉施魔法,意欲置二人于死地,目的就是“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
还有赵姨娘冲到怡红院找芳官算帐,也是为了替贾环出头,“都是一样的主子,哪里有你小看他的”。自己的宝贝儿子好歹是个主子,却被个小丫头欺负了,这口气谁能忍?何况还有夏婆子在旁边拱火,“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
这正是赵姨娘的“愚”,沉不住气又容易被人当枪使,结果被亲女儿数落“不留体统”。
知母莫若女,还是探春最了解赵姨娘,“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唆的,作弄出个呆人,替她们出气。”
同样,赵姨娘为了哥哥的丧葬银子而和探春闹,也是感受到了不公平,“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
恰好袭人是宝玉屋里人,愚笨的赵姨娘不得不多想:凡是与宝玉有关的,都要优于我们。好不容易亲女儿当权了,却还是不肯为自己出气,这让她如何想得通?
结论显而易见,赵姨娘所有不讨喜的行为,都与宝玉被宠贾环被踩有关。为母则刚,愚笨的赵姨娘为了儿子,不得不跳出来争取权益,并不惜自毁形象。
总有人拿赵姨娘和周姨娘比,同是姨娘,周姨娘就显得与世无争,无可诟病。这些人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周姨娘无儿无女,没有赵姨娘的困惑和危机。如果周姨娘也有一个活在阴影里的儿子,她还会这么淡定吗?
这就是作者对赵姨娘的悲悯:一个愚笨的女人,为了儿子,在偌大的贾府孤身作战。她不聪明,更没有智慧,只会用本能去抗争。
再看晴雯,与赵姨娘的不平则鸣争取权益完全不同,她是“心比天高”。
什么是“心比天高”?就是想要得到本不该属于她的一切。这和赵姨娘正好相反,赵姨娘是努力争取本该属于儿子的一切。
晴雯本是荣国府的二等丫头,即便她“原是老太太的人”,从她的人事关系被转移到宝玉屋里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只是宝玉的人。但是,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一直以“老太太的人”自居。不仅如此,因为老太太有意将她往姨娘方向培养,她就把自己当成怡红院的女主人了。
这就是晴雯的“心比天高”,妄图以老太太的名义,凌驾于宝玉以及未来的宝二奶奶之上。所以,她会不顾平儿的苦心,只为显示自己的权力,就把坠儿撵了出去;她还会无视自己只是丫头的身份,对与她平等的麝月说,“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完全把自己当成被人侍候的女主人了。
相比于贾环的正当权益被剥夺,晴雯却是想剥夺别人的正当权益。比如小红被王熙凤慧眼识珠,晴雯不说成人之美,反而予以打击和讥讽,“有本事的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黛玉因放心不下宝玉,傍晚来怡红院探望宝玉,却被晴雯拒之门外,让黛玉产生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联想而长夜悲泣。
这就是赵姨娘和晴雯的本质区别:赵姨娘从不打着贾政的旗号欺压下人,她只想为儿子讨个公道;晴雯却喜欢仗着宝玉的势打压小丫头,只为显示自己高人一等。
所以,不要把晴雯和赵姨娘比,她真的不配。赵姨娘只是有些愚笨,不懂得用更聪明的法子来讨公道;晴雯却是把聪明用来投机取巧,实现自己“心比天高”的梦想。
可以说,赵姨娘和晴雯都是给贾府这座坟墓陪葬的薄命人,但赵姨娘是被环境所逼,属于天作孽犹可恕,晴雯却是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