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三百首(8)·亦知人生要有别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留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闱,今我何以慰寂寞。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入京不久,苏轼被委任到陕西凤翔做签书判官,父亲苏洵被授了一个校书郎的闲职,负责修订礼书,苏辙暂无差遣,留在父亲身边侍奉。一入职场,身不由己。子瞻、子由这对形影不离的兄弟从此开始了聚少离多的宦海浮沉。此一别,依依惜惜,一直从开封送到了郑州。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这样的句子一入眼就能直抵人心,读的人毫毛立起。离别自是人生难免,所不忍的是人,也是让人留恋的岁月。人一到了懂得离别之重的年龄,光阴就开始加速流逝,那种速度让挥手的离人们感到害怕。

读得出子瞻低落的情绪,他心里凌乱一团,怔怔地骑着马,一会儿哀怜自己只身千里,远离父亲兄弟;一会担心弟弟衣衫单薄,回程要耐不住中原凛冬的寒夜;一会登高试图再看亲人一眼,一会儿又愁眉郁郁不发一言。诗人之心敏感柔软,一经波动,伏起难平。这时反倒要羡慕粗枝大叶的俗人,不细嚼,囫囵苦涩。真是谓知透难透,不达反达。

“风雨对床”的典故来自韦庄的诗“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当初苏轼兄弟一起住在“怀远驿”备考制科,读到韦苏州的这句诗感触很深,兄弟俩相约日后一起早退,余生再续那些夜雨寒灯下清谈作伴的年少时光。可惜此一别,不同以往,他们不再是无虑少年,要开始在职场打拼,为稻梁谋,为帝王治,为生民忧。兄弟俩很清楚往后的漫漫人生相聚相守难由自己,所以对风雨对床之约愈加珍视。心心念念,唯恐对方忘却。在日后他们给彼此的诗作中,风雨对床的前约被反复提起。

可惜,从政后两人仕途都颇为坎坷,人生轨迹在地域上的交合越来越少。两人并不是“苦爱高官职”之人,但命运最终还是让他们失了约。(建中靖国元年苏轼遇赦从海南北归,苏辙反复致信邀兄同住颖川,不料苏轼在动念赴约之际突发恶疾,病逝于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