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打醮时,张道士开口就要向宝玉提亲,这透露了什么信息?

《红楼梦》第二十九回,贾府内囊虽上来,但外头架子未倒,且元春尚在宫中,逢年过节也有赏赐,还着人去清虚观打醮,贾府看上去仍是烈火烹油一副太平景象,但书中透露一个细节,恰恰以结亲暗示贾府的衰败。

清虚观的张道士,是当年荣国府国公爷的替身,达官贵人多喊他“神仙”,因此在贾母跟前颇有几分体面。但这张道士才一见了宝玉,寒暄几句后,就立刻向贾母说起给宝玉议亲的事来:

那张道士……呵呵又一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得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能,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张口。”贾母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点儿再定罢。你可如今也打听着,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也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

张道士将宝玉的亲事提到贾母跟前,说造次也不算,他都说了等问明贾母的意思,才敢向人去张口。说不造次吧,他上来寒暄完毕就突然说在一户人家看见一位小姐,却又连别人是哪家的都没说清楚,只说模样和根基、智慧都配得过,至于关键信息则语焉不详。看似关心老太太的宝贝孙子,实则是虚晃一枪,讲了些场面话。

贾母的回答也很高明,假托上回一个和尚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接着也不拒绝张道士的关心,给他留了面子,让他帮着打听人家,还说哪怕那家穷点也没事,不过多给人家几两银子而已。

别的且不说,张道士这种出家人,按说该远离红尘不问世事,但他在富贵场晃荡也就罢了,竟然关心公子小姐们的亲事,还称在一户人家见到一位小姐,就差没报出闺名和盘托出家底根基了。往好了说,是关心宝玉,向贾母献殷勤;往直白了说,就是多管闲事白磕牙。

但另一方面,在贾府烈火烹油的情势下,前八十回,有意和贾府结亲的人家不多,只有张道士过问宝玉的亲事,贾政的门生傅试派了两个婆子来看望挨打的宝玉,偏偏那两个婆子临去时,一路念叨的倒不是宝玉的好,反而是宝玉的各种不好。

至于说南安太妃来贾府相看,看的也只是女孩们,且贾家女孩只有一个探春面见太妃,余者是亲戚家的女孩。虽说她最后相中探春或认作义女,却不是为探春说亲,而是让她代为和亲,等于将贾家女儿当做南安王府政治上的一枚棋子。

所以,无论探春是和亲还是封妃,于贾府而言都算不上什么荣耀,最多也只是一场政治投资以赔补抵消贾家爷们及王熙凤所犯下的罪过罢了。即使探春后来有了王妃的身份,也和当年元春封妃的情形截然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按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习惯,他们是内部联姻。即使是贾家外嫁的女儿贾敏,也是许给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书香贵族林家。而宝玉的兄长贾珠,娶的妻子李纨虽不在四大家族内,但也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家的女儿,这也是名门大族。

袭官的贾赦,先前娶的一位太太大约也不错,看贾琏风度即知。填房邢夫人出身低卑,也在意料之中,但贾赦的儿子贾琏娶的媳妇王熙凤显然是经过贾府大家长精心挑选过的,是王家的女儿,荣府二太太王夫人的内侄女。

但到了贾府的金凤凰、老太太的宝贝贾宝玉头上,姻亲之事似乎不太乐观。

照理说,以宝玉的身份地位,上头虽有哥哥但早早去世,将来的家产总归少不了他的。再说容貌,宝玉也是一等人物,且知书识字,杂学旁收。从当时情况来看,他的所有不足,不过是那些喜欢跟女孩儿一起混等离经叛道的行为罢了。可往来亲友中,竟无人问津宝玉的婚事,这才出现一个张道士都能直接问到贾母跟前的尴尬情况了。

四大家族内部,除薛家早早放出金玉一说之外,几乎再无人过问宝玉的亲事。但薛家是最早式微败落的,薛姨妈母女尚且仰仗王子腾和贾政夫妇照拂,除去家中那点买卖生意外,偏偏还有个不争气又时常惹事的薛蟠。

王家时常与贾家来往。王子腾夫妇常送东西过来,凤姐宝玉生病,王子腾的太太也亲来问候。王家舅母过生日,也曾邀宝玉姊妹过去做客,但除去这些应酬来往外,王家和贾家再未有其他要事可谈。

史家有个湘云与贾家常来常往,但无论是贾母还是史家,都没有半点撮合宝玉和湘云的意思。

一般而言,很多出嫁了的女性都是眷念娘家的,但贾母似是例外。这也不奇怪,古往今来能有贾母这般大福气的女性始终是凤毛麟角。除了自找不痛快的贾赦夫妇,贾府无人不敬重贾母,这反倒使贾母对娘家没有太多眷念。

总之,也不知是贾母不中意湘云,还是史家没相中宝玉,在大观园里年龄很小的湘云,反而是姊妹中最早定亲的那位。

若真是块香饽饽,那就总有人想方设法要捷足先登;若不是香饽饽,就难免少人问津落了下风。

宝玉的婚事不上不下,除去亲友家的宝钗、黛玉、湘云外,似乎再无可并肩的豪门贵族前来结交探问,既难选到更合适的女子,又令贾母很难定下究竟是宝钗还是黛玉,导致她有一阵子忽然想到宝琴是个更合适的人选,以至于认真向薛姨妈打听起宝琴的年庚八字及家内境况来。

总之,贾母对宝玉的婚事举棋不定,无论是问宝琴的八字,还是在张道士跟前说出“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也罢了”的话,都可见贾母内心是真的想为宝玉讨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的。

至于说贾母真的会为宝玉讨一个穷家里出身的小姐吗?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但要贾府为宝玉讨一个小家子出来的小姐做妻子的可能性,那几乎是微乎其微。

重孙媳妇里,贾母对营缮郎家出身的秦可卿十分满意,但她家比起贾府,那是很穷了,就连弟弟秦钟上学还是秦业东拼西凑才凑出二十四两银子送去上学的。

但站在贾母的角度,如果给宝玉找个穷家的女孩儿,那必然得有最好的模样和性格,恐怕得不输秦可卿,否则若模样性格不令她中意,就得找个根基富贵相当的人家了。

从贾家亲戚家的女孩儿来看,抛开血缘关系不论,黛玉的性格显然不太讨长辈喜欢,况且身体素质也是硬伤。而宝钗虽然处事周到,成熟稳重,但奈何宝玉对黛玉的感情是有目共睹,和宝钗之间只是姊妹情谊。湘云大大咧咧,似乎不大会照顾人,一副没成熟的小孩模样。最后来了个薛宝琴,贾府上下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把宝钗黛玉这些人都比下去了。

贾母对宝琴是十分喜欢,这样难寻的容貌、性格、家世和阅历,在当时不好找。

这更从侧面印证,贾家败落这一隐情早已无法隐瞒,而很多世家亲友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不愿将女儿再许给贾家。与贾家交好的北静王府、南安王府虽和贾府时有走动,也听闻宝玉是衔玉而诞,但这样的异事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件新鲜事或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能为宝玉或百年贾府增添更多魅力和价值。

贾母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她虽疼爱黛玉,但放在心底第一位的始终还是宝玉。在为黛玉考虑之前,她首先是要考虑宝玉的切身利益的。

如此看来,清虚观打醮一事,看似是贵妃下令打醮祈福,实则暴露出元春当时的孤独无助,才会求神拜佛,而张道士更是因给宝玉提亲亲,从侧面印证出真正的豪门显贵不愿再将女儿嫁给贾家,贾府的败落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