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访谈|作家、编剧石钟山:作家找到自己很难

自二十岁在《解放军文艺》发表小说处女作以来,著名作家石钟山先后出版长篇小说与小说集百余部,是深受读者喜爱的当代作家。

他的小说《父亲进城》改编为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引起轰动,此后又有大量小说被改编为影视作品,他也开始跨界影视,担任编剧与制片人。其代表作《激情燃烧的岁月》《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幸福像花一样》《天下兄弟》《军歌嘹亮》《大陆小岛》等,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金鹰奖、北京市政府文学艺术奖等各种奖项。

今年3月,著名作家、编剧石钟山的长篇小说《问苍茫大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并于3月20日举行了新书线上首发式。在首发式上,石钟山坦言,他始终觉得,作家找到自己很难,即便找到自己,开拓自己的题材和领域,也是一门很高的学问。

【一】书写硝烟散去后的隐秘较量与无声激情

石钟山的最新长篇《问苍茫大地》刊发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1年5期,人民文学出版社今年3月出版,这部作品书写的是硝烟散去后的隐秘较量与无声激情。

东北解放前夕,东北局社会部情报科长毕剑与代号为“老爷子”的国民党特务开始穷尽一生的“猫鼠游戏”,而奉命假扮“老爷子”妻子的,竟是毕剑爱人失散多年的姐妹,几个人物的命运由此相互纠缠,在时代大潮中激荡出一串浪花。

新书首发式上,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说,该作品是当下谍战小说中又一部精品力作,并提供了很多不同于以往同类作品的新元素,从东北解放前夕写到改革开放之后,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带来了厚重的历史感。他期待《问苍茫大地》能与石钟山过去脍炙人口的代表作一样,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并有下一步的影视改编呈现。

石钟山本人把《问苍茫大地》称为“非典型”谍战小说,因为这部作品没有像典型谍战剧那样把重心全部放在跌宕起伏的情节、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上,而是重点展示人与人之间的较量,以及大时代背景下人物的命运。他认为,这部作品中每个人物的命运都是与时代分不开的。

“作为一个老作家,写字也不容易。我不敢说我的书有多么好,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你读下去准没错。”石钟山还透露,《问苍茫大地》也将拍成电视剧,明年左右能开机,最晚不会超过后年。

【二】其创作量巨大,在同代作家中并不多见

著名评论家孟繁华长期关注当下文学创作,他评价石钟山是位非常有特点的作家,其创作量巨大,在同代作家中并不多见。他赞同石钟山的创作有类型小说的特点这一判断,并强调,类型小说与严肃文学之间没有等级之分,近些年来,类型小说一直在向其他各种小说写法学习,并为严肃文学提供了非常好的参照。

孟繁华认为,石钟山以往的军旅题材小说,贡献在于塑造了新的军人形象,例如《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不同于过去那种义正词严、毫无瑕疵的人物形象;同时,由石钟山小说改编的影视剧,让这类题材作品变得更为生活化,由此才赢得广大观众的喜爱。

谈到石钟山的新作《问苍茫大地》,孟繁华表示自己更愿将其看成“反特小说”。因为从《潜伏》到《悬崖》一系列作品的成功,谍战剧变成一种潮流,这类作品都是写我方人员打入敌人内部,而石钟山的新作接续了《羊城暗哨》《秘密图纸》等经典作品里“反特题材”的传统,这也是读者和观众喜闻乐见的一个类型。

关于小说的标题,他进行了独到的解读,“问苍茫大地”来自毛主席诗词,而下一句则是“谁主沉浮”,小说中虽然没有正面提及,但读者在阅读中自然能够得出答案,时代大势之中究竟“谁主沉浮”。

石钟山出身于军人家庭,是父亲五个子女中最小的儿子。1981年,石钟山在内蒙赤峰当雷达兵。1984年,20岁的石钟山在期刊《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个人首部小说《热的雪》。

1984年到2022年的38年时间,石钟山始终从事小说创作,同时还担任编剧、导演、制片人,但他最喜爱大家关注的身份还是小说家,每一部小说都寄托了一份感情,《问苍茫大地》也不例外。

石钟山说,《问苍茫大地》是他以前谍战小说的延续,此前出版过《地下地上》《大陆小岛》,严格来说,这是第三部。

不少读者都说,《问苍茫大地》是“非典型”谍战小说。而石钟山说,他在这部作品当中更想达到的是打破谍战小说那种固化的结果,把主人公尤其是作为反一号的“老爷子”、化名这样一个足智多谋,老奸巨猾的人物,放在新时代大的政治气候背景下。“老爷子”刚开始野心勃勃,期待着台湾早日反攻大陆,到最后丧失信念和理性,想把自己改顺一个良民,洗白自己。但在历史的背景之下,他又无处藏身,无处躲藏。

“当然,小说的主人公毕剑也是为了一种信仰,他从东北局社会部情报科长到解放后的公安局工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老爷子’这个线索,一直追踪到改革开放,弄个水落石出。我想,这本书更突出的是写一批人的信念。正因为这个信念,让我们走到了最后,让故事有了这样一个结局。”

【四】无论你干哪一行,都有技术门槛

“我觉得,作家如果有机会,最好做几次编剧,回过头再写小说的时候,对讲故事的能力非常有好处。小说是个体的,而电视剧是大众的,会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你写一个剧本时,不仅仅要考虑场景和道具,甚至画面感都要有,否则导演咋拍,演员咋演。反过来,做过编剧之后再写小说,还原生活的能力会大大提高,包括驾驭复杂人物关系的能力,也会大有提高。”

至于小说创作是否存在技术门槛,石钟山直言,其实很多作家写作时,脑子里并没有太多概念,往往是在创作中慢慢养成自己的写作习惯和方法。因为大家都知道,猪往前拱,鸡往前跑,大家都各有各的道。

“写作之初,构思一部作品时是有意识的,但是真正进入到小说情景当中又是无意识的。在这个社会上,无论你干哪一行,都是有技术门槛的,没有技术门槛是迈不过这个门的。真正掌握了这个技术之后,你再干这个事,就忘掉技术本身了,甚至想不到自己还会这个技术。从这个角度讲,你写小说的时候,可能就不那么作,就不那么矫情。”石钟山透露,他的创作,从来没有写大纲的习惯,基本上把第一段定好后就知道第二段怎么写了,这是一种经验写作,也是生活化写作。

【五】从一个小说家变成好编剧,这个过程很难

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军歌嘹亮》、《幸福像花儿一样》、《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大陆小岛》的编剧,都是石钟山,而这些电视剧都改编自石钟山的小说。

石钟山直言,从一个小说家变成好编剧,这个过程很难。这是因为,很多作家都尝试着触电当编剧,但成功者寥寥。

“我是个作家,有很多编剧朋友;我是个编辑,又有很多作家朋友。我觉得这是我得天独厚的优势。”石钟山说,在创作中,他经常想把自己的作品改编成电视剧,虽然一度很着急,但由于自己的优势,又平添了几份耐心。

最开始触电,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拍电视剧《光荣街十号》,后来在中央电视台一套播出,之后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

这一次是石钟山首次担任编剧,用他的话说,终于尝试到了做编剧是什么滋味。后来,他自己做编剧改编自己的小说《军歌嘹亮》、《激情燃烧的岁月》,就这样改变了几部戏,慢慢磨合,一路就走过来了,并不是一上手就是一个称职的编剧。

担任编剧和小说创作,自然大不同。“大环境一开场,马上进入那种错位的、有内容的戏的含量当中,这就是做编剧对作家的一个锻炼。当编剧不能有废话,上来该交代细节交代细节,该交代环境交代环境,一上来就要用故事把读者先抓住,如果一部电视剧的前三集抓不住观众,电视台就没人买了,观众早就跑了。因此,我常说,担任编剧的经历,对自己叙述故事的能力的提炼非常有好处。”

【六】文学和影视是一个反哺的过程

谈及文学与影视的关系,石钟山说,这是一个反哺的过程。

“90年代初,张艺谋曾说,文学驮着影视走。他最初的几步作品,反响比较好,都是根据文学作品改编的,改编之后,他在原著当中得到了许多益处。”

石钟山说,当年张艺谋拍《幸福时光》时,在香格里拉研讨剧本。一个广西的编剧,一口气写了十稿。“我心想,张艺谋得给你多少钱啊,一口气写十稿。结果对方说,就给十万块。我又问,一个剧本一万块?对方说,他就想借着张艺谋的名气,改变自己的名气和生活,这个我能理解。实际上,影视从业者又希望文学作品给他们一个更高的提升。”

石钟山的30多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也有不少人问他改编之后是否满意。

“作家有作家的表达,电视剧有电视剧的表达。我觉得,好的影视剧改编,一定要做到两点:一是要把有用的东西还原,二是你没有表达到的东西,在你情绪和基础之上有一个很好的嫁接和延续。只要做到这一点,就是非常好的改编。”

石钟山说,他的作品改编之后,即便不是自己做编剧,他也会每集每集地看,觉得哪块改得好点,哪块改得不好,哪点能给自己醒悟和提示。做到这点非常重要,因为两种艺术形式就是一个反哺的过程。不仅仅是电视剧,包括电影、话剧、音乐剧等等一些艺术门类,都是相通的,都是相辅相成的。

“前些年,我们好多作家非常不服气影视圈的人,说你们一些没文化的人,我们的小说就是阳春白雪,你们就是下里巴人,给老头老太太看的,我们给大众看的。到了今天,我觉得这种争论毫无疑义。”石钟山说,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都有自己的营养。

近年来,作为老作家和老编剧的石钟山,一直鼓励年轻作家,最好能打通文学、影视的关系。如果有一天不仅仅是影视,假如你还能做一些舞台剧,做一些话剧,经过这些训练,对作家的提高就太有好处了。

“但反过来讲,我认识很多编剧,从大编剧、小编剧到枪手,他们最大的缺陷就是文学功力不够,对人性的开掘不够深,他们码故事、码结构、码情节都没问题,但有些剧本就差那个味道,这个味道就是文化的味道,文化底蕴的味道,对人生、社会、人情体悟的味道,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如果有一天他们做一些小说的训练,我觉得我们的电视剧、影视剧会有更高的层次和台阶。”因此,石钟山鼓励有时间又有精力的年轻作家,做一些这样的尝试和挑战,首先从改编自己的作品开始,再改编别人的作品,让文学和影视互相成就。

几十年来,石钟山一直在进行跨行、跨文体式的写作,不仅挣了一些散碎银两,更重要的是给自己文学的方向、文体的方向拓宽了道路。

在38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石钟山写过父亲系列,写过东北的传奇系列,写过哥哥姐姐系列,写过亲戚系列,写过警匪系列,写过公安系列。在外人看来,石钟山的素材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的秘诀是什么?

“我有一个原则,就是在不重复自己的情况下尽量深耕细作,也就是同类题材尽可能多写几篇。 当然,有时候写着写着,几年之后我对原来曾经写过的题材又有了新的认识,又有了新的开发的角度,我觉得还有更多的想法去阐述,于是拎出来再写。”石钟山说,作家都有自己熟悉的领域,就像他的创作,尽量把作品人物、背景放在北方,放在东北,这是因为北方的语言、模式、生活习性,一写就有感觉。如果让他写一个南方的事,写一个广东的事,他不知道人家话咋说、喝啥茶、煲啥汤,一切都很陌生。而一提起北方,怎么住大炕,怎么烧煤球,早上一出去闻着二氧化碳煤烟的气味,还觉得挺香的感觉,这就是一个还原生活情景的过程。

石钟山始终觉得,作家找到自己很难,即便找到自己,开拓自己的题材和领域,也是一门很高的学问。而所谓秘诀,一是要有耐心,二是有不同视角。“就像同类题材,我觉得虽然写过了,但过十年二十年再回头写,又有新的感悟出来了,这是一个作家融入生活、跟生活滚在一处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