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亲自侍养的一株紫薇花发的玲珑轻盈、粉蕊纤细。对花闲坐,烹烟煮茗,想到唐代白居易有一首吟紫薇花的诗:
当年丝纶阁中,白居易也是寂然对着一株紫薇花,长夜漫漫,无心间发现紫薇花的美;
其自身官职又正是紫薇侍郎,伴花欢喜,颇有好女靓妆,对镜自赏的意思。而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亦有类似的经历——在“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白居易若没有丝纶阁值班的经历便不会邂逅那株令他产生审美体验的紫薇花。
川端康成若非凌晨醒来,亦将错过海棠花开的美。而我若未养那一株紫薇,也难想到白居易吟紫薇诗及进而念及川端康成邂逅海棠花未眠的事。
这种微妙的感受颇类唐代大诗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的名句:“人生代代无穷已,年年江月望相似。”
美若清空朗月,一代代人总会在不同时空的某一点邂逅相似的美,发出类似的审美咏叹,这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邂逅之美是无心所得,多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是刹那间的审美感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在东篱采菊时,悠然看到南山的美,采菊是当下的目的,而见南山之美后心神摇漾是随缘偶得、邂逅所得。
唐代綦毋潜春泛若耶溪“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行舟途中所见美景,只凭风送舟流,非苦心访诣所得,游兴极处生江上渔父之想也是被邂逅之美所感而发,纯粹剔透。
清代张潮说:“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邂逅美的前提是要懂美、爱美。
不懂美便见风花雪月,美人如玉亦无所感;不爱美则虽知人间妍媸亦多忽视。懂美、爱美则四时风月、花草小植、人间长物皆可触目成喜。
“去年相识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是邂逅的乍见欢喜,经年不能忘怀,若不懂美、爱美,人间相逢亦将飞鸿过客,无喜无悲,便少一段人面桃花故事。
灯下读书,闻草迹虫声,于幽寂中颇得一番闲趣。世间的美是无穷的,人认知美的能力却有所局限。
但很少有人去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声音,即便是日日邂逅所闻,亦难有审美的感动,此为心盲。
需要我们多自觉的去感受美,亲近美,发现美,从“在青山中不见青山”到“我看青山多妩媚”;
再到“青山自青山,白云自往还”的审美自觉中去,感心印物,融情于物,且以物为量。
其韵致或古意顽拙,或清新自然,四时之草花不同,今朝之所遇辄喜,是人间一场美的邂逅。
采择之事,造型之道,花插心相,是审美的实践。心中有美,择所邂逅四时花木,插花瓶中,玲珑案赏,犹美人妙顾,花面成趣,映镜自怜。
炎炎夏日,枕簟凉亭,荷香四面,凉风倏至,其心快哉。饮醉,及月华照瓦,玉影流霜,美于当下,邂逅好风好月,似一期一会,尤当自珍。
《诗经》上说:“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若恍然今古,你看见了花,我看见了你,同是邂逅,是一样美好的事。
江南梅雨,紫薇花落,思人不归,青衫湿尽,人间徒然邂逅一场测测情愁,淡淡哀怨。便令人怅然不已,也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