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梦里的“男风”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最高峰,内容巨丰,包罗万象,涉及文学艺术、园林建筑、佛学道教、民情民俗等等,无所不有,连最隐讳的“男风”也几乎是时隐时现,贯穿全篇。何谓“男风”?就是“男色”,即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同性爱情,更暗指男子之间的同性性行为,男风在中国古代很早出现,时盛时衰,时衰时盛。

在《红楼梦》的第四回中便涉及到了男风,就是那个死得最冤的男子冯渊。冯渊从门子口中出场时就被明说了这一特点。

“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不喜女色”。

冯渊的“酷爱男风”应与他的成长经历有莫大的关系。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人由于从小缺失来自父母的关爱,尤其是父爱的缺失,或者是父母关系不和谐,容易造成内心缺乏安全感和无力感,总是想找依靠和庇护。

自幼父母双亡且无兄无弟的冯渊,在成长经历中缺少了完整稳定的环境和及时的教育引导。在这种无爱无依的环境中,冯渊会把目光和兴趣停留在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和庇护感的强壮男性身上,再加上一些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容易造成同性的性取向。

冯渊遇到香菱后,为什么又正常了呢?一则如书中所述“前生冤孽”,可理解为缘分的力量;二则是冯渊是假同性者,一旦被周围环境中有强烈的刺激形成,心理便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只可惜“直“了,也死了。

接下来就是直接毁了冯渊的幸福、间接要了冯渊的命的薛蟠。在第九回“顽童闹学堂”情节中,薛蟠也间接出了场,“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脩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这段话中需要圈住两个词语“龙阳”、“契弟”。

何谓“龙阳”?在古代指的是同性恋者,出自一个典故。在《战国策.魏策》中记述,魏王有一个男宠叫龙阳君,容貌娇媚,姿色动人,魏王非常宠爱这个男宠。为了向龙阳君表达自己“专一”心意,魏王甚至向全国颁布一道旨意: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出另一个美貌者,则满门抄斩。

后来,“龙阳”就被用作男同性恋者的代指。龙阳之兴也就是同性恋的行为,与“龙阳之兴”的意思相近的还有汉代汉哀帝与男子董贤的“断袖之欢”、春秋时期卫国卫灵公与男宠弥子瑕的“分桃之爱”。

何谓“契弟”?契弟,在普通话中表示的意思是干弟弟,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而在福建福州话中的“契弟”就指向了男妓或男同性恋者。薛蟠在学堂中的契弟以金荣为代表,而此时薛蟠已经抢了香菱。

还有在第二十八回冯紫英家的家宴上中,薛蟠与锦香院的妓女云儿也是腻腻歪歪的。在第四十七回中,薛蟠也试图把柳湘莲发展为“契弟”,而柳湘莲也将计就计,用“男色”诱骗薛蟠,“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把他结结实实地暴揍一顿。

到后来,薛蟠又娶金桂、占宝蟾。薛蟠显然是和冯渊不一样,他“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忽“弯”忽“直”完全随性,应该是个“双性恋”者。

像薛蟠这样的契弟之好,完全是纨绔公子的偏好,家财万贯,无所事事,饱暖思淫欲,花容月貌千娇百媚的女子已经审美疲劳了,就专门找一些“契弟”带来新的刺激。这一类型的不仅有薛蟠,还有在为女避痘期间找清俊小厮出火的贾琏。

宁国府的贾珍也有嫌疑,在第九回“顽童闹学堂”中,在贾蔷出场时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

在此处为何要强调贾蔷“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试想如果贾蔷长得如贾环一般俗常,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和兴趣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宁府的奴仆为什么有“诟谇谣诼之词”,柳湘莲为什么说宁府“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连宁府的大小姐惜春说“都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

贾珍如果行的端走得正,如何怕这些议论,为避嫌让贾蔷搬离宁府呢?显然带着几分做贼心虚。甚至连宝玉也有嫌疑,他与秦钟还有反串小旦的男伶蒋玉菡,都被疑有同性之嫌。

再说蒋玉菡。说到蒋玉菡,即使抛开宝玉,他与“男风”也是脱不了关系的。他是忠顺亲王府的戏子,是老亲王面前的红人,“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这明显有清代的社会风气的影子。

在满清初期,统治者吸取明朝荒淫亡国的教训,专门在《大清律例》规定,文武官员嫖娼、吃花酒的要打六十大棍,拉皮条的打三十大棍。于是,“聪明”的达官贵人们另辟了蹊径,独创了“私寓”制度,官吏富商蓄养相公成风。

这些大户人家买来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供主人赏玩,称“男风”,小孩被称为“相公”或“象姑”。狎相公、玩象姑、逛相公堂子(男娼馆),狎伶之风在官员中盛行一时,巨商富贾、达官贵人纷纷买来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当男宠。

琪官蒋玉菡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忠顺老亲王的男宠。这些男宠也会像交际花一样,被主人带到各种聚会上,比如在二十八回冯紫英家的聚会上,除了蒋玉函还有几个会唱戏的小厮。还有第七十五回中,贾珍居丧期间以骑射为名的夜间聚会,“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其中给刑大舅敬酒的就是“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得粉妆玉琢”。

鲁迅先生把《红楼梦》定义为“清人之人情小说”,落在不同人的眼里,呈现出不同的特点,“经学家看见了《易》,道学家看见了淫,才子看见了缠绵,革命家看见了排满,流言家看见了宫闱秘事”。道学家为何会看见了“淫”呢?从这时隐时现的“男风”就会让道学家嗤之以鼻。甚至《红楼梦》在他创作诞生的清代被禁毁,与此就有莫大的关系。

“男风”之所以在《红楼梦》不时弥漫,是当时社会风尚的使然,曹公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和热爱予以真实的展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