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春为什么不记得黛玉的生日?
探春和黛玉的关系,很多读者以为泛泛,一部书找下去,两人没见有什么私下往来,公共集会上也不显亲昵,最明显的例证是,探春在细数诸人生日时,竟然想不起来黛玉的生日是二月份。
这个时候的黛玉,在贾府已生活了七八年之久,贾琏和凤姐计议宝钗及笄之年的生日宴时,就曾提出参照黛玉的标准办,可见贾家给黛玉过过生日,虽没大张旗鼓,但比自己家的几个姑娘是要隆重些的,探春的生日大致是这样:
换礼服各处去行礼,在祖母嫡母前娱亲尽孝一日,合家皆有寿仪,不摆酒唱戏。
宝玉作为男丁,要隆重一些:拜天地祖宗,拜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凡比他年长的房中都要去行礼。
黛玉过生日,大致也要到长辈及平辈中比她年长的房中行礼,探春的年纪略小于黛玉,黛玉过生日时不用前去见探春,而且贾家后来对黛玉的生日弱化处理,毕竟这一天是母难日,让黛玉触景伤情,贾母不忍。
这些都是造成探春对黛玉生日印象不深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黛玉在探春心底,是不用刻意维持的人。
探春记得的几个人的生日,有荣国府的肇基太祖,地位尊崇的贾母,眼下风光的维持者元春,打理家务的贾琏以及实际掌权者王夫人和她的亲戚薛宝钗。
探春是贾家精致享乐和精致堕落氛围中,少有的具备危机意识和忧患意识的人。她想要革新除弊,重振家声,却无奈是个不掌握资源的边缘人,所以探春生活的首要任务就是积极靠拢家族核心人物,获得领导层的肯定和支持。记住核心人物的生日,为自己赢取好感就是探春采用的方法之一。
至于黛玉,是探春心底最无害,最不需要担心会作梗使绊子的人,忽略很自然。就像战士在前方冲锋,不会顾忌身后一样,因为确知身后是袍泽。
黛玉第一眼见到探春,就感知到了探春的出色:
……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迎、惜二春展现在黛玉眼前的,是笼统的体型面貌观感,探春却是直抵灵魂的“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此后的闺中岁月,黛玉来往较多的也是探春。
在贾家,黛玉是寄居者,也是旁观者。身在其中而置身事外,使她有时间和距离来观察思考贾家的现状和前路。管理层的不作为与但享其成,下人的谋私与人浮于事,收入与支出的持续倒漏斗状态,都使黛玉意识到贾家正处于山体滑坡之中,必须得有一个人出来及时的进行料理,才庶几可能延迟崩溃的进程。
二人一个刚健理性,一个柔弱感性,但两人同样有大局观,有前瞻意识,同样心底无私天地宽,愿意为家族未来作出牺牲。
探春会和宝钗有一些商量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的小趣味,然而她的同道只能是黛玉,只有黛玉才和探春在认知、理念、情怀、节操方面高度一致。
黛玉看探春,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探春的在为自己争取话语权,在恶奴前维护自身的尊严以及在被授权行使管理职责时的谨慎上都和黛玉异曲同工。探春如春风绿树,黛玉如丽日娇花,生态位不同,却都是大观园里出类拔萃的苗子,又怎会不惺惺惜惺惺?
这是对黛玉的一个最高的赞誉。
潇湘妃子是谁?尧的女儿,舜的妻子,文学颂歌和传统价值观里的水神,高贵、忠贞、纯粹、深情的化身。
活在诗意中的黛玉和活在世俗中的探春,她们有一致的价值体系和精神坐标。
探春是一个推崇忠贞的人。
秦可卿的卧室里是慵懒娇媚,情欲流动的《海棠春睡图》。
探春的卧室里是被褒奖“公忠杰出”“坚贞一志”的颜鲁公的作品。
每个人的居住环境都是她内心志趣的投射,所以潇湘馆多竹,秋爽斋植桐,薛宝钗的蘅芜苑内,全是攀缘而上,依托山石的藤类。
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了黛玉在探春心目中有多美好和可敬。
潇湘妃子,可不是因为表面上说得住潇湘馆、爱哭就能被探春目之以的。
被家务琐事缠绕的探春、被平庸主母制衡的探春、被恶俗生母牵连的探春,终归在心里给自己留了一方诗歌的净土:她发起组织了大观园内的诗社,她将最美的称呼给予了心中的诗神。
君子之交淡如水。处心积虑,早早就备下波斯国玩器之类讨好寿星的,是王熙凤那样的八面玲珑者,黛玉和探春之间不需要。
君不见林黛玉三月重建桃花社,她说,偏忘了这两天是她(探春)的生日。连假装记得都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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