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童年/时光中的那些老物件

记忆洞开,童年时光中,那些老物件由碎片再次合成,穿越时光隧道,来到了我的眼前。

玲珑小巧的三寸金莲,单薄细弱的身躯,斜对襟的黑蓝布褂,时下流行的尖下颌,一头雪白的发髻,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奶奶。

她总是忙碌,一刻不得闲。择菜,推磨,洗衣,扫地,烧火,做饭,一有空就坐在纺车前,纺那永远也纺不完的线。等线足够,就牵机,准备织布了。母亲总是在不去队里劳动时帮忙。因为白天没空,夜里"咣当当"“咣当当"的织布声,常常是我的催眠曲。

我是经常生病的,三天不看医生就是大幸。肚子疼得像千万只蚂蟥在噬咬,拧着肚子痛,像在撕扯断了一般。经常记得疼痛中总有个热乎乎但有些硌应的背贴着疼得嚼烂的肚子,那疼痛竟好些了。在昏疼中,余光里,看到两只小脚有频率的急速交替挪着,等醒来了,就已躺在自家床上。后来奶说是给我找XX奶奶“扎下翻"的了。

我从小就呼吸系统弱,得了气管炎,"哼哼吃吃","齁齁喇喇",喘气就像风箱。尤其冬天更甚。不知家人从哪里得了个偏方,用七个白石榴花煮七个鸡蛋,连吃七天是一个疗程。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鸡蛋是多么金贵的东西啊,还得配上六月的白石榴花。可是必须在冬天治病,上哪去淘换这么多白石榴花啊。

费了多大的劲,走了多少里路,看了多少冷脸色,经受了多大委曲,问了多少个人,我一一不知,但她却为我讨到了。我那时太小,竟死活不吃,现在想来是多么不懂事啊!

奶奶心灵手巧,用槐枝编个篮子啊,用芦苇编个席子啊,用白生生细溜溜顺滑滑的麦秸秆编个草帽啊,用棒子窝子(即玉米苞皮)编个蒲团啊,人见人爱。

奶奶晚年的时候,编了好多蒲团,我问:“奶,编这么多咱用不了了。"她就说,“等我老了,你看见它们就像看见我一样啊。"

当时我太小,听不太明白,但后来她去世后,我常看着那蒲团,就想起了她说过的话。我在心里默默的看着,一直到现在。

她不是亲的,但她对我的爱是纯纯的,全部的。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长方形的布做成。用的黑蓝粗布,做工粗糙,收口处有两层,中间用黑粗线串了一圈,算是封口了,类似现在的小收纳布袋。里面装了爷给我的钱,大多是一分的,二分的就是大额款了,五分的从来没给过。后来攒到半布袋子了,在客厅冲门的中堂上,有一个钉子,那就是专门挂我的钱袋的。那时没什么玩具,我就天天守护着它,它就是我的宝贝。

记得有一次我躺在爷怀里,看着蓝天白云,那样刺亮,照得眼都睁不开了,我还像往常一样撒娇,哼哼唧唧的向他要钱,但那次他很反常,厉声斥呵我,我第一次被他的异常发怒吓到了。那小我太小,什么也不懂,不几天他就出事了。

他走了,我又想起了他种种的好。他将我扛起来,让我坐在他颈上,带我去赶集,每个大集都给我买狗肉、羊肉、牛肉吃;带我去他管理的牲口篷看牲口;和我在天井里乘凉;带我去面粉厂看机器如何推面;去瓜秧地吃瓜……

那个布袋后来不见了,但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它连同爷爷早已深深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我上大学时它还在,还有织布机等。要是留到现在,肯定被收藏,成了宝贝升值了,可惜那时人们都不懂。

晚饭后,往往天就黑了,所有电器都没有,只有一盏煤油灯,而且煤油很缺,借着这点光亮,母亲就坐在床头盘起腿,吱吱哊哊就纺起线来。我们都不去睡觉,围在母亲身边,听她唱那时流行的歌,她的歌声是女高音,比如《红岩上红梅开》《浏阳河》《刘三姐》等等,到现在我还能不自主的哼上几句歌词。还有样板戏里的精彩片段,《红灯记》,杨子荣的《打虎上山》等等,为了不让我们调皮捣蛋,她给我们讲鬼故事,我们看到外面黑乎乎的,都安静地紧紧地围护在她身边,生怕被外面的鬼捉去了,就争着猛往她的怀里钻,她就呵呵地笑了。还给我们讲狠心的后母的故事,我们都感慨于后母的狠心,孩子的苦命,父亲的无能;还有小孩喊"狼来了"的故事,告诉我们诚信是多么重要。当我们吵架了,调皮了,母亲就给我们讲又一个新的"狼来了"的故事,要捉小孩吃呢,你看那灯,就是狼携带着灯来了。只要听到这,我们就安稳了,老实了,害怕不老实被狼叼走吃了呗。却不明白那么可怕的事母亲却为何抿嘴一笑,莫非她愿意让狼拖走她的孩子吃掉,她竟一点也不心疼吗?

母亲深夜里的故事,引我们无限遐想,思绪天马行空,思维如插上翅膀的脱缰的野马,上天入地,为我打开了一个个神秘的天地,也许那就是对我童年文学的启蒙吧。

如今,昔人已去。提笔撰字,泪盈眼眶,如哽在喉,那如深海般涌来的情感,从周身弥消于空气中,不能自已。而那些老物件也早已遗失散尽,但与之有关的那些人,那些事,却在我的心里日渐鲜活起来,并葳蕤滋长,生根发芽,摇曳出一树树馥郁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