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瓦·阿尔托的人道主义立场赋予他的现代主义以丰富的复杂性,包含对古典和历史的尊重,对民俗建筑形式的汲取,对建筑与自然风景和谐的重视,对空间与形式在人类心理上所造影响的考虑等等,都使他的作品很难以单一的效果来概括,也被公认为难以在图片中一睹全貌。
阿尔瓦·阿尔托
对现代主义建筑作出突出贡献的国家中,并不处于中心的芬兰和日本引人注目。日本古典建筑的某些形式正吻合了现代主义者对于纯粹精简的追求,对 现代主义 有直接影响。芬兰在现代建筑史上占一席之地的因素则是,它一直是瑞典和俄国的殖民地,在本世纪初才成为独立国家,二十和三十年代是其从农业化向工业化转型期,建筑成为寻找建立现代芬兰文化身份的一个重要部分,为举国上下重视,建筑设计竞 赛向专业和业余人士公开,以求得最合理和最有创意的结果。这正好与现代主义建筑发展的时间相吻合,为现代主义设计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土壤,其中阿尔瓦·阿尔托当然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阿尔瓦·阿尔托设计作品
阿尔瓦·阿尔托从赫尔辛基大学毕业,开始设计实践的本世际二十年代,正是现代主义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芬兰此时自身的建筑传统,是殖民地时代俄国瑞典的帝国新古典主义和世际之交芬兰设计师寻找民族认同而发展出的浪漫民族主义。阿尔托是属于在这种浪漫民族主义的环境中成长,又最早拥抱了国际现代主义的第一批芬兰建筑师。他在二三十年代对新古典主义和现代派的功能主义建筑语汇的掌握已十分全面,跟现代主义运动的干将 柯布西耶 等人也有很多直接的接触,在将芬兰建筑引向当时还被视为“异端”的现代主义的步骤中起了很大作用,也把芬兰建筑设计带入了国际视野。
然而,生长于芬兰丰富的森林自然环境中的阿尔瓦·阿尔托,却很快跟欧洲大工业城市中的极端现代主义者有了分离。Kenneth Frampton在《阿尔瓦·阿尔托的遗产:演变与影响》一文中指出,阿尔托在人文传统上,属于北欧“存在的一代”知识分子,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建设,存在,居住和培育”(building, being, dwelling andcultivating)被视为对存在状态的社会性的有机回应,它们是这种回应的处于同等地位的组成部分。芬兰的自然特征———遍及疆土的北国森林,则是阿尔托设计审美气质上的天然因素。要理解作为现代主义者的阿尔托却不是一个绝对的机械唯物主义者,必须理解芬兰的森林。
“我们北方人,”他曾经说,“特别是芬兰人,爱做‘森林梦’,到目前为止,我们倒是还有充分的机会。”“森林是……想像力的场所,由童话、神话、迷信的创造物占据。森林是芬兰心灵的潜意识所在,安全与平和、恐惧与危险的感觉同时存在。”即使在工业和后工业化以后,“树木的保护包围感仍深藏在芬兰灵魂中。”北国森林所提供的材料与机理的丰富与微妙感,戏剧性的光影变化,短促的春夏季节,都组成了一种独特的美和诗意。阿尔托的建筑是与这样一种诗意的自然所做的对话。出生于芬兰中部的阿尔托,父亲是土地观测员。这在芬兰是有地位的公职,负责土地的测量,人口与自然比例的观测,水土的迁移与流失等等。
阿尔托跟着父亲穿越树丛,划过湖泊,森林的神秘在童年的记忆中不可磨灭。土地观测员的工作室里,有张极大的白色绘画桌,晚年的阿尔托曾诗意地撰文描述他在父亲的这张大白桌上爬上爬下的经验。“那张白桌很大。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桌子,起码是我所知的世界上最大的桌子。”幼年的阿尔托在白桌下玩耍,是他空间探索的最早起点,土地的风景在白桌上被记录,呈现,也使他对人为设计与土地自然的关系有了最初的感受。土地观测员的工作对他的建筑职业有深远的影响,使他把建筑视为构成土地的有机成分。也可以说,他的工作成了他父亲工作的一种延续。“对阿尔托来说,土地观测员与建筑师的办公室最主要的相似是除了私人兴趣之外,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客观地工作,服务于社会。他企图把建筑师的私人业务,对艺术表现的追求,与社会批评或起码是参与改革结合起来,这是赋予阿尔托的创造性作品内在张力的矛盾之一。”
而青年时代到意大利、希腊等地的蜜月旅行,又使阿尔托终生迷恋地中海的古典建筑文化———不是罗马的帝国纪念碑式,而更多是托斯卡尼(Tuscany)的民俗古典,意大利极富人情味的山城让他特别心仪。他曾梦想把他当时芬兰中部的家乡建成“北方的佛罗伦萨”。芬兰所临的波罗地(Baltic)海,正与地中海在欧洲南北相对,有“北方的地中海”之称,彼得堡、赫尔辛基、斯德哥尔摩就是它周围建立起来的北方都市。阿尔托对明媚的地中海文化的热爱,使他的建筑语汇中又加入了南与北的矛盾结合。
芬兰的森林,森林中的木屋,地中海的古老城墟,父亲的白色绘图桌……神秘与诗意,化作点点滴滴,在阿尔托的现代形式中被记忆,被回味,被复述。他注定了与机械时代的欧洲激进国际现代主义者柯布西耶、密斯等人不同。他比柯布西耶晚十二年,已经有条件在接受现代主义的同时对其做出超越与偏离。阿尔托所属的斯堪地纳维亚建筑师群,在二十年代变成现代主义者时,关注于如何在现代的同时具备人性,如何在加入一个社会运动时保持个人的特征。现代主义建筑对历史、传统、自然和文化的拒绝,其机械审美对个人的消灭,柯布西耶“从零开始”的革命口号,并没有为阿尔托等人盲目照搬。他曾说:“在每个案例中,我们必须获得一种对立元素的交替解决方式……几乎每个设计任务都涉及几十,经常是上百,甚至上千个不同的矛盾因素,经过人的意愿作用达到功能上的和谐。这种和谐的获得除了通过艺术的方式,别无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