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盛夏五月,夏至之后,炎风暑雨,荷花虽然清新好看,但是不能遮蔽阳光,槐树虽然荫多,但是正是因为高大,那斜穿树叶的太阳,也让人感到不耐。而此时凌霄花的爬藤,从地上攀附到整个墙面,又从屋檐上垂下来,形成茂密天然的垂帘,而最美的是,凌霄花在盛夏五月开出一丛丛朱红喇叭样的花朵,飞扬明丽,有绿荫,更有绿荫中的明艳俏丽,有夏的幽凉,更有幽凉中的热烈。
生如夏花,如果你见过凌霄,或会爱上那种蓬勃热烈的美。
凌霄是藤本植物,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山地环境里。它有一项特殊的本事,就是为了生存,获得更多阳光和水分,会长出气生根,攀附山石或者树木而上。但是这些气生根的主要作用,并不是寄生在其他树木之上,吸取对方的树干营养,而是一种依托。因为这种气生根,本身有着置换空气里的营养物质,提供凌霄所需要的空气和水分的作用。而凌霄的主干,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硬化。当然如果凌霄在树木之外,没有找到可以攀援生长的山石,可能随着树木的死亡或者砍伐,至少这片开花的凌霄,就不复存在。
但是凌霄的生命力很强,一截断根,只要有合适的地方,它就会无限向上。
在上古,人们就发现了凌霄可做药用,因为这样的旺盛的生命力,一定蕴含某种独特的物质。凌霄是活血化瘀的好药。
在山林,凌霄自在生长,成为道家和医家的喜爱,寺庙多有种植,可做夏天自然形成的绿荫,可作药材。
这是盛唐时候的诗人李颀,在夏天的山寺里,看到了攀援在青桐树上的凌霄花。
两个巨大的青桐,此时绿荫舒展,荫蔽着寺庙里的井水,更加幽凉,而凌霄花在树冠上开花,别有一种舒展和夏艳。
在树荫底下,僧人击磬弹琴,别有一种禅意。
而这样的清幽,让他思慕最美的蕉桐琴声。
而这里暗含了一个盛夏的典故,就是夏至日适合弹琴。因为《旧唐书》有,琴,禁也,夏至之音,阴气初动,禁物之逸心。
李白在43岁被唐玄宗放还之后,游历安徽的九子山,同时他也为自己后路打算,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入道。此时李白名满天下,看见九子山,九峰如莲花,改名九华山。
他站在九华山的亭子上,说遥看九华峰,的确是九朵菡萏荷花啊。要知道李白最喜欢荷花,自号青莲居士。此时看到如同九朵菡萏的九华山,怎么不欣喜。
在太阳照耀下,仿佛锦绣一样美丽,更壮观的是,凌霄花攀援向上,直和高峰媲美。
凌霄花的藤蔓和垂藤悬挂洞口,这是天造的神仙之家。
不过李白并没有在这里入道,因为这里缺乏高功师父,最后李白在山东齐州紫阳宫入道。
这里的凌霄花是长在石壁上的,形成了壮美的立体绿植。
此外,唐朝的长安慈恩寺种植紫藤,也种植凌霄。紫藤春暮开花,而凌霄则是夏花,藤蔓植物打造长安寺庙的古意。比如诗人李端就两次在盛夏五月见到慈恩寺的凌霄花,他有一个朋友过世,看花思人,想见去年还在凌霄花下,大家作诗,此时倍觉伤感。
凌霄花垂悬的姿态,有一种给人无限家园和亲近的美。
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但是白居易却不喜欢凌霄,他也不喜欢紫藤。这和他艰苦奋斗的童年少年,和孤立无援的仕途生涯有关。因为他是真正靠才华考中进士,跻身官场的人的代表。在历朝历代,勋贵比进士出身的官员,更拥有权力,参见《红楼梦》,而依附权贵,获得通达之路是捷径。白居易肯定是看不惯的,而且时常受到这些权贵的排挤打压和小人的算计。
所以他不喜欢攀附生长的凌霄和紫藤。
说凌霄的美丽,并非是它有着笔直的树干,靠自己的能力飞上顶端。
相反,它是偶尔攀到了一棵大树,马上就拼命上爬,将根寄托在树上,开花在树梢,风头十足。自以为得势,没有想到树也会有倒的那天。一旦树倒了,凌霄花因为没有独立的枝干,匍匐在地上,立马枯死,被人们捡了当柴烧。
可以说白居易从根本就否认了凌霄,认为这种攀附其他树木而获得生存,是种可耻可悲。别看你高树开花跳得欢,有遭一日拉清单。
实际从比喻的方式来讲,白居易没有错。但是也将凌霄花的人文审美给带偏了。
凌霄诚有谓,托质岂无媒。“北宋 · 韦骧《和凌霄花 》
实际很多人都在为凌霄花平反。
比如这首,凌霄花翠绿的藤蔓,沿着树木而上,那红色的花朵冒着酷暑而开。
虽然说,凌霄这样名称很是佻挞,但是你要想想,凌霄花在酷暑中盛开,它托生在树木边,难道不是一种特定的良缘?
是什么让它这么热烈呢,它一定是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对象,才这么爆发生命的热情,不畏酷暑。
这是一种共生之美,也包含人世间对于知己因缘的厚望。
老僧不作依附想,将谓青松自有花。“宋 · 赵东阁《凌霄花为复上人作 》
这一首也是比较客观写了凌霄花和松树的共生之美。
那凌霄树的枯藤和松树缠绕在一起,在青松的树冠上开了黄黄红红美丽的花。
在青松上头,花朵仿佛晚霞又被照耀晚霞。
只有你这位高僧,从来不把凌霄花当做攀附之花,你说,凌霄在也美,因为远远看去,仿佛是青松自己开了花。
这是一种慈悲和达观。
有凌霄愿意缠绕在青松上,证明青松有着坚定的生长和笃定,是凌霄花的依托。
那么托起柔韧的凌霄,也是一种大量和慈悲,就让你站在巨人肩膀上远眺彩霞,是一种大爱。
而这种爱也有回报,那青松也有花啊。
人世间的慈悲莫不如此,人世间善因缘也是如此,有所牺牲,有所成全,最后成就互生的壮美。
这是写凌霄花的荫蔽作用。在庭院中的树萧森巨大,六月的夏天都感觉荫凉。
夏天过去了,但是暑热会持续到仲秋,所以,留着凌霄,让它覆盖在草堂屋顶上,形成天然的绿荫,度过酷暑夏天。
有绿植攀爬覆盖的屋顶墙面,实际温度会降低好几度,相当天然的空调。
这些藤蔓植物在墙面屋顶覆盖所能起到的荫凉效果,是大于树木的荫蔽的,仿佛建筑的皮肤。
凌霄开花从盛夏到仲秋,而凌霄叶子可以持续到早冬,那么最热的酷暑,也就是夏秋七月八月,都可以在凌霄的荫蔽之下,获得清凉。
“道士李玄修所居,庭有凌霄花,依树而生,近树伐而凌霄花独存,因以名室,求予赋诗。”
高启为什么要写凌霄花?因为他和朋友共同见证了凌霄的坚韧和顽强。
凌霄花是托着树木在生长,那柔韧的藤蔓,岁久年长。
凌霄花和树木一起生长,它在树木 上开着幽美的花朵。
但是当树木被砍伐了之后呢,这棵凌霄没有依托,独立风霜。
它就这么亭亭站着,自立自强。君子贵在能独立,所以我看到这棵凌霄也很以为惊讶,也很感动,所以我要替它写诗。为你的房子题名,就叫凌霄轩。
那么凌霄的确是有攀附的特性,但是它的主干,却不是藤蔓,而是努力长成硬木,以支撑更长久。这是凌霄和很多藤本草木的区别。
它长来长去,会长成枯藤老树,别有一种坚韧长久。
这也是李白能够看到从石壁下面生长的凌霄,努力占据整个石壁,飞扬向上。
这首诗我很喜欢,因为不偏不倚。
它的藤蔓挂在高树上,又从高树爬上屋顶,垂下绿茵茵的绿荫。
在盛夏的炎热的风中,凌霄向着早上的太阳开花。在酷暑的风雨里,凌霄花冒雨开放。
我知道凌霄花也一定会凋谢,当我手上折下的时候,感到悲伤。
我和你的感情就像夏天炎热风雨中并开的凌霄,有过多么美好和患难的岁月。
只是我现在和你分开,道路远,河流上没有桥,无法相会。
我和你都不是松柏一样可以自己主宰命运,可以感受生命长久的漂泊之人,我站在凌霄花下,生出了无穷的感慨。
这里写了一点,凌霄花是在酷暑中盛开,这并不是很多花木适合开花的季节。
这也证明了凌霄不是娇气的花草,它有着耐炎热的特质,它热烈奔放,像一切青春里的青春。
诗人将自己和朋友比作残酷天气里相伴的凌霄,生如夏花,互相见证了那种烈日风雨下的青春之美。
短的是生命,热烈的是互相抚慰扶助的过程啊。
而凌霄往往一枝数花,同心并蒂,是青春的友谊,是绚烂的和鸣。
这一首,我也喜欢。凌霄花无数的叶子藤蔓向上,数朵红色的小花在绿色中鲜明,如同向上的心。
凌霄花盘在石头上向上,盘在树木的根部努力生长,因为它就是有凌霄的志气,它生来就是要向着最高的地方去生长眺望。那青云本来就是它的志向和命运,百折不挠,不忘初心,奋力向上。
白居易虽然否定了凌霄花,认为它是攀附小人,但是从生命本身来讲,凌霄花往往生长在贫瘠的山石谷地之间,不畏酷暑,风雨向上而开花,这种生命的坚韧,也是值得人们正面欣赏的。
何况夏天的花木不多,凌霄有着绚烂的花美和盛夏的绿荫,值得赞美。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