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先是姹紫嫣红开遍,然后是绿肥红瘦,再是红消翠长,最后随着万紫千红逐渐散落,天地浑然一碧。然而几乎就是在这红与绿、肥与瘦的匆匆交替之间,春就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履渐行渐远了。
春是大自然最明丽最富有生机的季节,无边的花草总是牵引着人们的多情的目光与贪恋的步履,绽放着人们释放的激情与飞翔的姿态,让寻春、踏春、颂春成为一种有着深厚群众基础的民族传统。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这些脍炙人口的描述绝不只是文人笔下的夸张与感慨,而是一种耳熟能详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文人雅士更是吟花弄月乐此不疲,留下的颂春诗文宛如恒河沙数,成为人类文化的共同瑰宝。
因此春天的归去自然也会带给人无限的留恋和惆怅,古往今来惜春的诗文也是数不胜数,就连欧阳修这样洞穿世事豪气干云的杰出政治家与文坛宗主也经不住柔肠寸断,留下了“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无奈哀叹。北宋诗人黄庭坚的《清平乐》应该说是惜春词中最富有特色的一篇了:“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从词中可以看出,诗人对春天的眷念与喜爱已经达到了一种痴迷的境地,面对春的归去,他那种超越年龄心理与知识层次的提问不仅没有带给人任何矫揉造作之嫌,还激发出人们共同的心理感受,引发出内心深处的强烈共鸣。但“因风飞过蔷薇”的黄鹂还是以“无人能解”的语言委婉的告诉你,无论你是多么的留恋,春天的归去还是与夏天的到来一样是不可避免的。
《红楼梦》中贾府著名的四大姊妹花中的老小以惜春为名,也正是因为“勘破三春景不长”、“三春去后诸芳尽”,联系小说“落了遍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凄结局与惜春最后的人生归宿,更是令人感慨系之。
不过小时候我对春天倒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甚至连好感也没有。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普遍艰难,我们那样的僻远山乡更是如此,在我的记忆里平常的衣着往往除了棉衣就是单衣,根本没有过渡,像毛衣这样的奢侈品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一到春天,随着天气的阴晴变化,带来的气温落差远比冬天大,衣服的增减真的成了最大的麻烦,以致后来读到李清照的“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时,心中总是油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情感,觉得特别的亲切与传神。另外三天两雨的天气也总是桎梏着我们亲近自然的脚步,山里的孩子永远是属于自然的,但雨水与泥泞把我们漫山遍野地疯癫的权力剥脱了,我们仿佛成为了困在笼中单调地歌唱的小鸟,少了一份灵动与飞翔的快乐与自由。因而不仅绝对产生不了朱自清笔下那“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的浪漫诗情,反而常常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出一种落寞与无奈来,进而由对天气的抱怨转化为对春天的失望甚至诅咒。
更加令我们难受的是,春天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原本无多的主粮在春节热闹一阵之后
即所剩无几,杂粮也特别稀少与单调,几乎是红薯丝一统天下,如果不是节日或其他特别的日子,吃饭时要想从红薯丝中挑出一点米饭来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很多时候尽管常常饥肠辘辘,但一看到那黑乎乎的一锅,就觉得特别的反胃。而此时无论是山上,还是田间地头,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充饥或者调剂口味的果子,哪怕是望梅止渴之类的图景也只是奢望。这时我们就特别的希望夏天早日到来,希望那青涩的果子能够激发我们的食欲与热望,希望那早熟的山果与地头的黄瓜等让我们大快朵颐,我们梦中都在无数次的重温着这样的情景。
那时的我们几乎都是直观的平面的,并不知道春天对于年岁对于人生的基础性地位与标志性意义,我们就是这样幼稚的心无旁骛的游走于季节的变换之间。我们挥斥岁月笑看风云,在光阴荏苒之中细数流年,正如我们对大人无限景仰,仿佛那就是人生的幸福之源,从而总希望自己也快快长大一样。其实细细想来,即使成年之后我们又何尝对春天格外的珍惜呢,还不总是想着前路漫漫,后来的岁月何其之多,何必急在一时。
好多的时候我们还不是沉浸在短暂的狂欢之中,“春从春游夜专夜”,“秋月春风等闲度”,把春天交给了落花,把岁月交给了风铃。然而曾几何时,当岁月无声无息的从指间滑落,当风霜悄然印上我们的脸庞,当银丝赫然揉进我们的黑发,我们才陡然发现春天原来这样的匆忙,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花季雨季的滋味,青春的印记就已经发黄。面对大自然我们还可以故作豪放地高呼“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再开”,甚至偶尔还会像白居易“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那样有着一种重拾春光的惊喜,那么青春呢?
春归不仅是季节的变换,也是人生的交替。尽管要去的终究会去,要来的也无可阻挡,但是我们在热烈的拥抱夏天到来的同时,还必须认真的盘点我在春天曾经播种过什么。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坦然面对,才能从容的从春之烂漫走向夏之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