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126)

钟振振博士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诗友飞雪红英问:钟老师,我查了一下词谱,《喝火令》的两个五言句可以不对仗,有人用了对仗,都可以吧?

今存最早的《喝火令》,是宋·黄庭坚的作品:“见晚情如旧,交疏分已深。舞时歌处动人心。烟水数年魂梦,无处可追寻。〇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便愁云雨又难寻。晓也星稀,晓也月西沉。晓也雁行低度,不会寄芳音。”其上片开头的两个五言句,用了对仗。其下片开头的两个五言句,却未用对仗。尽管“灯前”“汉上”二字可以算对仗,但全句还不能说是对仗。

朱彝尊所作曰:“荳蔻熏香匼,槟榔润小唇。丫兰斜插晕妆新。输与金钱多少,看取浣纱人。〇无意曾窥宋,多愁易感甄。画楼蛮蜡射南邻。那不当窗,那不卷帘频。那不收灯时候,月底踏芳尘。”上下片开头的两个五言句,都用对仗。

顾春所作《戊申新秋望日偶成》曰:“残暑留余热,罗纨尚未捐。露华庭院早秋天。又到一年今夕,七见月团圆。〇深草藏萤火,凉蝉咽柳烟。生憎虫语太缠绵。恼煞喓喓,恼煞搅人眠。恼煞几重花影,和月到帘前。”上片开头的两个五言句,不用对仗;下片开头的两个五言句,却用了对仗。

袁峸所作《泛舟庞山湖》曰:“四面芦芽短,风声更水声。扁舟摇曳有余清。恰又远山对面,分与一痕青。〇端觉烟波好,浮家过此生。安排蟹簖与鱼罾。只要松陵,一集著能成。只要故人青眼,时就白鸥盟。”上下片开头的两个五言句,都不用对仗。

其实,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词调都和《喝火令》一样,用不用对仗,在什么句位用对仗,是由作者说了算的,并没有“一定要这样”,或“一定不能这样”之类的刚性规定。只不过在某些词调的某些句位,例如《浣溪沙》下片的一二两个七字句,《沁园春》上下片中两处由一字领起的四个四字句,《水调歌头》下片开头的三个三字句(当然远不止这些,囿于篇幅,无法遍举)等,词人往往喜欢用对仗(在《沁园春》,多为“扇面对”;在《水调歌头》,则为“鼎足对”)。用对仗的作者多了,就成为一种“约定俗成”,致使其他作者纷纷效法,循“惯例”而为之。但即便如此,也还有作者我行我素,不予理睬,偏用散句的。

散句,好比“单身汉”,比较自由。对仗,好比结了婚的人,配偶之间,相互约束,不那么自由。大多数作者用散句来写的那些句位,不能禁止少数作者用对仗来写。道理很简单,您不可以强迫别人,非让人家一辈子“单身”。反之,大多数作者用对仗来写的那些句位,也不能禁止少数作者用散句来写。道理也很简单,您不可以强迫别人,非不许人家“离婚”。

对仗,是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诗词里所常用的一种艺术手段。写得好,可以突出和加强文学作品的对称美与整饬美。因此我主张,喜欢填词的作者必须学好这一本领。艺多不压身,武艺、文艺都一样。本领,自然是多多益善。

在某些词调那些句度整齐、约定俗成多用对仗的句位,我们大概率地看到对仗,已属司空见惯,波澜不惊。其实,在句法参差,常人看来不适合对仗的句位,技艺高超的词人也能写成精彩的对仗,令人耳目一新。例如《声声慢》这个词调,下片的第三韵,本为“六、三、四”句式。宋词名家填此调者,晁补之《家妓荣奴既出有感》作“而今恨啼露叶,镇香街、抛掷因谁”;朱敦儒《雪》作“直须听歌按舞,任留香、满酌杯深”;李清照作“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辛弃疾《櫽括渊明停云诗》作“翩翩何处飞鸟,息庭树、好语和同”;吴文英《咏桂花》作“秋来鬓华多少,任乌纱、醉压花低”;周密《逃禅作菊桂秋荷目之曰三逸》作“幽香未应便减,傲清霜、正自宜看”;王沂孙《催雪》作“怕寒绣帏慵起,梦梨云、说与春知”;蒋捷《秋声》作“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张炎《都下与沈尧道同赋》作“空教故林怨鹤,掩闲门、明月山中”;皆用散句。而贺铸《寒松叹》却作“伤春燕归洞户,更悲秋、月皎回廊”。“伤春燕归洞户”与“悲秋月皎回廊”,岂非一联工稳的六言对仗?中间空一音节,词人信手入一“更”字,加强语气,化平列为递进,非但不妨其工,反而愈增其妙,且丝毫没有凑衬之嫌,如何不令人击节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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