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迷离的秦淮河只能出现在梦里了,没有哪只红袖能拭去你流淌的清泪。只有在夜静人空的庭院深处才敢吐出你那声重重的叹息。从此,懂词和不懂词的人都明白了那一江春水里流淌着的是什么。
可你还是无奈地走了,在一个本该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七夕之夜,在一个本该是丝弦弄音,听那首霓裳羽衣曲的七夕之夜,被迫放下了你放不下的书画词曲,喝下了那杯为你预备良久的鸩酒。
每当你一字一珠的那些尤怨灵秀的文字触到我的眼睛便会使我一阵阵地心痛。
有多少帝王的玉砌雕栏都在历史的风雨中灰飞烟灭,而你在笙鹤瑶天般的吟哦中,在用才情创造的艺终极里找到了真正的永恒。
在那种冷落凄清的季节里,所有的人都会渴望一种相逢。
思念在分手后开始生长,长成伫立岸边的一颗颗杨柳,盼望着青衫上酒渍斑斑的你乘一叶扁舟从暮霭沉沉的烟波中驶来,轻诉千种风情。
那晓风残月依旧醉着,你可曾记得执手相看泪眼的离别里是谁与你浅斟低吟么?
早知道凡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吟唱你的词,可不曾想道,自从你把士大夫的精雕细刻变成了一种流行之后,你笔下的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竟成为铭刻古今的爱情誓言。
那杯你一饮而尽的黄滕酒谁尝谁都说是苦的。默默看着你的那双眼睛依旧流泪,而你的心却如春雨淅沥般地滴血。
渴望相逢又害怕相逢,不敢再看那泪光闪闪的眸子。浸满了泪痕的那条鲛绢依然湿着,而你错莫交织的全部心情,都写进了一首叫做钗头凤的词里。
春风又绿宫墙柳,可那双让你魂牵梦萦的红酥手,竟永远地弃你而去,再不能与你琴瑟相对、诗词相和了。
绿蘸寺桥下水波映你的身影永远孤单,那只飞走了的惊鸿不再回转。而沈园那座墙壁上的斑斑墨迹已在你心中慢慢地结成了一片永远抚不平的瘢痕。
每逢雨疏风骤的夜晚便想起你,想八百年前卷起珠帘的那双纤手和雨后零落满地的菊花瓣。
雨湿秋千,风摧落红,都可以成为你眉头和心头上的“愁”字。那时,你不过是一个有性情的漂亮的女孩。
直到在你十几屋的藏书被南下的金人毁之一炬之后,直到在你的国,你的家,你的爱人像你钟爱的金石一样破碎之后,你才知道,一个“愁”字所能表达的实在有限。
在一个靖康之后的凄清而又漫长的黄昏,你独自在窗前坐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沉郁的调子把国恨家愁一声一声,慢慢地吟给了后人。
至到八百年后的今天,仍有不少人知道那天的黄昏有雨,而且下了很久,很久……
走近你的词,每每会使人感到剑气逼人,未曾打开剑匣便已隐隐听到那龙吟般的铮铮剑鸣。
那把“吴钩”呢?曾被你无数次在醉后的深夜里挑灯看过的,看那青冷的剑身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幽幽的光。
不敢再轻易地登上那落日楼头,栏杆拍遍亦枉然。你本是一位旌旗拥万夫的将军,直到白发苍苍也只能在梦里布阵点兵。
可惜你这把锋利的剑,始终未能再饮胡虏血,一腔壮志未酬的悲愤化作了一首首剑一般豪雄的词,在那里,热血撞击你心壁的声音清晰可辨。
每次梦见你逸怀浩气,举首高歌,都是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清晰地看你舞动长长的衣袖潇洒而又孤独。那轮曾让你要乘风归去的明月常常在我将醉的时候跌落在我的酒杯中。
一句大江东去唱红了关西大汉的脸,手上的钢钹和铁绰板仍铿锵作响。历史的巨浪淘尽了古今多少王侯公卿、才子佳人,却淘不掉你词中的一个字。你那横空出世般的亘古旷达更使那些咬文嚼字的匠人们自惭形秽。
每当我翻到宋朝的那一页时,你的天风海雨般的文字便迎面扑来,抽打着我身上的琐屑绮俗。
乔雨,字榆钧,北京人。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会长、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大学研究员。出版著作:《孤山听雨》、《天涯只履》、《行板如歌》、《风吹浪远》、《冷雨无声过画桥》、《潭柘寺的夏深如古井》、《故园的冷月如水》、《撒一把流星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