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之日,萤火虫来了

今日大暑。按《汲冢周书》的说法,“大暑之日腐草化为萤”,古人认为萤火虫是由腐烂的草变化而成。在大暑时节,萤火虫卵化而出。萤,是大暑迎立秋的诗意之虫。当萤火虫在静夜里穿梭时,凉爽的秋已经不远了。贾岛有诗句“一点新萤报秋信”,意思就是说,秋天是随萤火虫出现而始。萤火虫三月出幼虫,没有翅膀的幼虫要经六蜕成蛹,雄虫蛹羽化后才漫天飞舞。为什么是从腐草而化,也许因为秋是阴气开始逐渐弥漫的季节,水边腐草正是阴气滋生之处。萤火虫之所以代表阴气之物,是不是因为点点萤虫流动着神秘的碧磷,它们尾上的光仿佛绿色的幽魂?

曾经,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记忆,就是那些草长莺飞、鱼戏虾翩,那些夏夜流萤、遍地蛙声,还有古老的祠堂、绕村的小河和隆重的民俗,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汉灿烂,银河像地上的河流一样奔腾……

我还记得自己终日游荡森林的童年,雷雨过后我站在山腰上,看到傍晚渐渐幽暗起来的草木深处,成群飞舞的萤火虫在放胆地野游。它们一闪一灭的,你隐约能跟上它们黑夜里穿行树林的行踪。闭上眼睛,能闻到香甜的空气,能感受到山与树的血脉无声地流入身体。小小的萤火虫,那是一盏盏清凉似风的小灯笼,那是明明灭灭、影影幢幢的小精灵。淡淡的光点彷佛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你身前身后飘忽着,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黑暗中,一次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那抹小小的光线总在你指尖就快碰着的地方。

我们曾经体验过的,是何等本真的自然和童年啊!可是,当时只觉是平常,而现如今,让年轻的孩子们看到一只萤火虫,是很稀罕的事情了。萤很单薄,水污染、光污染、农药化肥,都会致命,美丽的东西都脆弱。而且,即使现在还有流萤于公园水滨出没,明亮的城市路灯下根本很难观察到。只有真正的暗黑,才能看到萤火虫微弱的小灯。更何况,一年到头,萤火虫只有20余天的寿命,夏末初秋以后,它们只会剩残骸葬于荒草。熄灭了幽幽碧磷,死去的萤虫,将自己捐给不息的大化,它们汇入草下的泥土,营养野地的杂草与荆棘,蛰伏着,等待着,来年再次于腐草重生。在这个角度理解“腐草化为萤”,其实,就是流萤在草木间生死轮回。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町畽鹿场,熠燿宵行。”这是《诗经·豳风》里的景象。在诗经的时代,一位思乡心切的戍边男子,他想象家园已经荒芜了,无人修剪的瓜蒌爬到房檐上结果子,屋内潮湿生地虱,蜘蛛结网当门挂,田舍旁的空地变成野鹿的活动场所,还有萤火虫的闪闪磷火,到处飞来飞去。但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这是他日夜思念的地方。缥缈的流萤,清澈的小河,静谧的黑夜,飞户穿堂的燕子,鹿鸣猿啼的荒野……这些美丽风物和古老时空,曾经是我们的祖先所生活和经历的,而现在,早被现实一一篡改了。

萤之美,首先在流动,那种若即若离、稍纵即逝、亦真亦幻的飘曳感;其次更在于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光,或说青色,或说黄绿,或说冰蓝,皆似,又皆非,明明灭灭之际,与你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大暑之日,物侯惊秋。今夜,一只只流萤,已从腐草中涅槃重生了吧?

萤火虫的小灯做着梦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失

年轻又苍老的虫,点燃又熄灭的火